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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星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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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大部分怪罪都建立在你怨恨的那个人过得很好的情况之上。那天我看着湛愿昂,突然一下子就不想怪罪他了。
但是我心里还是在想——这是报应。
他老婆难产过世了,那个小女婴出生在非常寒冷的冬天。一般来说,寒潮是没办法影响我们这片地区的,但是这一次它过来了,从北方无法被阻止得来势汹汹。
血管爆裂出血过多,器官衰竭而死。我说过了,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特别是他老婆濒临生产的时候情绪非常不稳定,似乎并不是很想生下这个孩子。
我很难过,偷偷地去看过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不知道她长大以后又要背负什么,妈妈的忌日是她的生日,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过生日的。
发丧的前一天,湛愿昂和我在他跟我哥哥初遇的酒馆聊天。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哥哥的世界,大概就是那样沉静。
我原谅了他,因为我发现我哥很在乎他,既然我哥在乎他,我确实没必要那么讨厌他。
“你哥每个月都给我一万,他希望我过得好,可是他的希望落空了。”
这句话让我忘记了他之前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我根本不在乎他跟我哥之间的关系有多复杂,有多微妙。
我只在乎,我哥把自己一个月所有的工资都打给他时候的心情。我记得他给我提过他的工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在一千五百欧元左右。
他不接受我和母亲的帮助,却在帮助别人。
我不太忍心告诉湛愿昂这个事实,他现在背负了太多的心理压力,不管是从希琳父母那边还是从他自己本身。
希琳的父母当然会责怪他,会埋怨他,甚至看都不想看自己的外孙女一眼。
我知道一个人生命的逝去会让人觉得难受,但是我是我哥的亲人,我更难受于我哥哥对湛愿昂这种无限制的纵容。
我知道我哥不会告诉他那些钱的事情。我哥不会说,一个字都不会,我太了解他了,因为他任何事情,都喜欢内化。
“那是我哥一个月所有的钱,所有的,他基本上没给自己留。”我还是说出口了。
我想让他感觉到愧疚,想让他知道,希琳的悲剧,我哥哥的付出,还有周围所有的坏事,皆因他而起。皆因他毫无节制地从各种人身上获取爱,从来感受不到我哥哥有多在乎他。他不在乎我哥的感受,他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得到。
我知道接下来,他还要面对很多事情。一个人养大一个孩子,不管这个孩子是好是坏。
“这是报应,”我坦诚地告诉他,“别再消费别人对你的好了。”
有的时候,我也很在乎时间积淀下来的东西。发展固然是好事,但很多人都忽略了根基的作用。历史的沉淀,能够在人的精神中打下根基,这也是为什么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份事业,不管它如何发展,都不能离开它的根。
我哥从不忘记他自己的根,他的历史,他的沉淀。而湛愿昂永远在寻找新的历史,新的沉淀,所以他看上去对任何事情都那么急促,那么渴求。
很多事情,从来不是急着向前就能做好的。
聊天结束后,我还是没有告诉他,我哥已经回来了。
很多事情湛愿昂要自己去面对,就像我哥当时也可以自己面对离开家那么远。葬礼那天,我妈一直站在湛愿昂身边安慰他。我跟哥哥坐在附近的咖啡馆里,我喝了一口热拿铁,问他:“看吧,当医生之后,参加的葬礼都多了。”
“我不喜欢参加葬礼。”我哥回答。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至今都忘不了他在万人冢面前哭的那个模样。我沉默了一会,看着哥哥消瘦的面庞,心里一阵不安,“哥,说真的,你太没必要了,何苦呢。湛愿昂到底有什么好的,克妻命,还欺骗别人感情。”
“这个世界上好像真的只有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所以我觉得不该袖手旁观。”我哥还是那么沉静。
“你自己都顾不过来,”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对他好的人都得下场悲惨,你们别联系了吧,你仁至义尽了。”
“你小时候跟他玩得很好,现在不能因为……”
我不喜欢我哥说这种话,立刻就打断了他,“我早都长大了,不管因为什么,我不认为你该继续跟他有牵扯。”我想让我哥意识到,我已经长大了。
“嗯,你长大了,”我哥认同这个事情,“但是他还没长大,他是在被迫长大。”
“你不也是被迫长大吗?”我很讨厌他什么事情只考虑别人如何如何,从来不“推己及人”,他总是觉得这件事情别人经历了,别人一定会很难受,可是他自己经历得也不少,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一些。
“可能……并不是被迫。”我哥回答,然后沉默了很久之后,才继续说道,“父亲是我们长大的契机,我们不能让他失望,但是本利林没有父母,他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人失望,任性一点……好像也没有错。”
我哥思考那么多问题,很容易把一件事情思考得过分客观。我不希望他这样。
妈妈带着湛愿昂来跟我们兄弟俩汇合。湛愿昂拥抱哥哥的瞬间,我才意识到我哥所说的被迫长大是什么意思。
人的行为大多数时候是本能性的,稍微成熟点的人,大概不会让这种本能性占据生活的大部分,而湛愿昂喜欢本能地生活。
他抱着我哥不放,这还好,问题是我哥真的在安慰他,好像很多事情都可以不去计较一样。
我心里更发火了,要我说,我哥就该给他一拳,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湛愿昂见到了我哥哥,好像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他忘记了他还有个孩子需要抚养,忘记了他刚刚丧妻,忘记了他明天还要正常地去上班。他和哥更没有提钱的事情。
他亏欠我哥多少,我哥可以不在乎,但是他为什么可以不在乎?但凡有一点良心,但凡有一点……
夜晚,我和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桌前摆着樱桃。我妈看出我有点坐立不安,笑着宽慰我说:“我其实也没有看懂,小佑,你放心,你哥知道怎么办,你必须得承认你比你哥哥年纪更小,想得更少。”
“我看他就是想得太多了,嘴上说着自己和湛愿昂的关系其实很浅淡,又不断地在对他好,他是死鸭子嘴硬,我倒宁愿他和湛愿昂的关系真的很淡。”我非常不屑地轻哼一声。
我妈没有回答,但是很欣慰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