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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紫耀天|朝实施天下止武计划之前,曾派人前往儒门天下。
      六祸苍龙是一名权欲鼎盛的野心家,如寂寞侯这等可遇不可求的旷世奇才竟肯为他效劳,棠华昭云自然有些讶异。
      直至紫耀天|朝对外发出“天下止武”的宣言。
      她很快得以知晓内中隐情。
      武联会的病梅先生被寂寞侯说动,拖着病体出仕,安抚收束惶惶如惊弓之鸟的诸多小门派,更于百忙之中挤出时间亲赴龙门道。
      病梅其人,棠华昭云仍有印象。
      在儒门之中,他的能力与履历皆属平平,并未得到高层赏识——但在棠华昭云看来,他也并非汲汲营营欲争一席之地的心性。
      只是一名认认真真的儒者。
      人行至一定高度与处境,渐渐便能察觉人之所谓理念、抱负,往往在名利争夺中逐渐走向两个极端,极端的真实,或极端的虚假;即便是单纯的理念之争,到最后也难免争得失了本心,为争而争,不死不休。
      在她眼中,病梅是前一种,虽能为有限,却不妨济世之怀。
      这样一个人投入祸龙麾下……
      仅凭直觉,她不认为是六祸苍龙的功劳,照此推理便只能是他那位能为通天的军师。
      这种猜测有些无来由,并不符合她一贯行事风范。
      想到这,她向女官颔首示意接见病梅——既然已对寂寞侯此人生出几分好奇,那么正可通过病梅了解一二。
      等待病梅的片刻之间,思绪弥漫得有些远。
      天下止武,听来不像野心家的抱负,而更似战祸碾压过处受难者之呐喊悲鸣,带着对恃武行凶以武乱世者的痛恨。
      儒门教诲,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她深知在她有生之年甚或身死道消之后,也未必可见苦境重归和平。
      事实上她早在少时就听父亲与兄长探讨过这一难解的问题。
      还是个少年人的兄长,仅凭一腔热血与父亲争辩,最后得到父亲一言:“武非乱源,乱在人心。”
      而她自己,到了这样的年纪,曾见繁华一朝零落,也曾见枯木逢春再成林,对于武林与人心,已如静观云水,任它风波横生,任它起起落落。
      武以止戈,何以止武?
      到如今,武已失制,谁可止武?
      经年以来,苦境兵燹不断,战祸中湮灭的派门不知凡几,此次禁武令所引发的轰动,在漫长的光阴之中只不过是一阵轻微涟漪。
      违抗禁武令的中小门派接二连三遭到血洗,剩下余众人人自危战战兢兢,三教高层却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这个局面,想必那位号称文武冠冕的寂寞侯早有预料,是以病梅才会登门。
      “晚辈拜见宗政。”
      病梅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现实。
      她抬眼望去,过去曾有几面之缘的儒者似乎与当年有些不一样。
      认真的姿态别无二致,眼中却似有了更盛的光芒,仿佛四处碰壁的有志者看见了明灯。
      ……果然。
      棠华昭云的直觉得到印证。
      能让病梅这般的表现,必非六祸苍龙此类野心家能做到。
      “不必多礼,就不知你之来意?”
      她示意病梅上座,对方略为拘谨地入了座,欲言又止,似乎在思考如何组织措辞。
      她不欲为难,浅笑道:“你在紫耀天|朝出仕,近期武林风波众人皆有耳闻,让吾猜测,你是想探问三教高层对于禁武令的态度?”
      “是晚辈失礼。”来意被点破,病梅拘谨之态顿消,诚恳道:“吾知此事引起诸多派门不满,但禁武令本意非是引起祸端,而是消弭今后更多的祸端。”
      棠华昭云首肯地点点头:“吾相信提出这一计划之人确实认真思考了武者对苦境造成的影响,他的打算也不算全无凭据。”
      病梅没有察觉自己脸上绽出一抹光芒,那是理念被人认同的欣悦:“晚辈正是相信这一点,才答应投效祸皇。但这执行的过程,难免不尽如人意,只是至今未见高层有所表示,晚辈思来想去,儒门天下一向不涉风波,或许在宗政此处,能够得到解答。”
      棠华昭云眸光暗了暗。
      她是真的不愿打击病梅一片赤诚之心。
      世路多魔鬼,多少人在炎凉中冷了心血,弃了抱负,叛了初心,到底还有人坚持着,相信着。
      他问三教高层意向,何尝不是希望听到高层不欲插手的论断。
      或许他内心也十分明白,禁武令对于犹如庞然巨物的三教并无威胁。
      她垂眼略作思索,更改了之前酝酿好的措辞,隐去自己所了解的真相,掐头去尾,委婉而言:“紫耀天|朝的势力表面上似乎如日中天,但要撼动三教根基难矣,故而高层皆持观望,无意插手。”
      病梅提起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吾之回答,可使你放心了,”棠华昭云仍是一派和雅的笑容,观之如沐春风:“其实寂寞侯也该有所判断,让你来,也许是要你安心。”
      病梅再度恢复在本门前辈面前的拘谨,笑道:“是,他提出禁武令时便有预料,三教高层应该不会插手。”
      ……那你又担心什么呢?
      棠华昭云不忍问出这句话,更未再探听寂寞侯其人,病梅只言片语结合武林传回的消息,足够让她判断那是怎样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只……可惜了。
      无论是病梅,还是寂寞侯。
      禁令所过,制得住散兵游勇,制不住根基深厚的三教;苦境失去武学与武者,更难想见外敌入侵的场景。
      所谓天下止武,终究是一纸空谈。

      紫耀天|朝覆灭之前,惯于浑水摸鱼的魔龙祭天觑得空子脱身而走,徐行林间思索下一个目标。
      视野中蓦然有白发白衣的道者静立前路,若有似无的琴声渐渐清晰,曾一度被认为关系破裂的儒道顶峰封锁了去路。
      一场恶战。
      道者与儒者之间横亘着杜一苇之死,魔龙败亡之后似乎也能彻底握手言和。
      一生汲汲营营的魔龙祭天不甘地睁大双眼,不愿阖目。
      儒者摇着紫龙扇,忽然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魔龙祭天,病梅先生的遗体被汝葬在何处?”
      ……
      墓是有的,只是碑立得潦草了些。
      剑子有些奇怪好友与这位紫耀天|朝的旧臣竟有交道,却被龙宿不咸不淡一语带过。
      “不过是有人挂怀病梅的下落。”
      何人?
      剑子目露八卦之色。
      总之他也不是什么一本正经的先天高人,有疑问当场便要问,龙宿抬起紫龙扇闲闲地摇起来,明显不愿回答。
      会是何人呢?
      剑子思忖着,灵光一闪,自觉找到答案。
      嗜血族的陈年旧事,龙宿可是败了不少人缘,到如今剩下的决计不多,思来想去能让他如此上心,大概也只有那位儒门宗政。
      如此一想,他看向龙宿的目光顿时有些揶揄,被对方无视。
      龙宿带着魔龙祭天的死讯与病梅的最终下落回到三分春|色,棠华昭云一袭华服正装敬候大堂。
      儒门天下重立,宗政大人仍然热衷于给龙首增加工作量,见她此等阵仗,龙宿难免头皮发紧,状似淡定地抛出消息。
      果不其然的是,顺利转移了宗政大人的注意力;出乎意料的是,她的伤感委实表现得太过明显。
      “你是说病梅他……自缢身亡?”
      “传闻如此。”
      棠华昭云的目光在一瞬间甚至空了。
      儒士之自缢,是理想破灭的悲怆,不仅是死,而是连满怀的希望也不甘不愿地跟随着肉身辗转九泉之下。
      “宗政……昭云?”
      龙宿开始只是略为小心的看着,见她这副表现,下意识提高了语调。
      棠华昭云终于回过神,强笑道:“吾失态了。”
      “何以令汝失态?”
      龙宿猜到几分却又猜不透。
      毕竟病梅先生与昭云甚至称不上故交,不过几面之缘,何至于伤感到伤心。
      昭云坐在紫檀椅中,凝出一抹苦笑。
      “龙宿,你与吾,皆出自名门世家,又身居高位,怎知病梅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投身紫耀天|朝?”
      “他是平民之子,他同情百姓,他渴望改变,他积极的找寻改变的契机……他以为他找到了,但他的希望断绝了。”
      昭云惆怅地望着三分春|色之外的漫漫云霞,忆起当年自己忍辱偷生、几度被逼至绝路的狼狈绝望。
      “若吾未曾经历那一切,吾也不能明白,一介百姓面对武林风波,是何等无能无力又无奈……虽则吾等未必面临凡人一样的处境,但在无能为力之时,那份沉重与无奈,却是相同。”
      “其实吾又何尝不希望苦境平静?”她自嘲地笑笑:“只是不可能。”
      “汝看得清楚,所以汝对病梅不忍。”
      龙宿接下了她欲言之语。
      “是,吾深知不能,只因武力非是乱源,人心才是。”棠华昭云面上添了几分冷然:“‘非吾杀之,兵也’,将后者替换,也无不可。杀人造祸,即便不是武力,也可以是权力,财力,说到底皆是人欲人心。”
      “要谈人性善恶,龙宿可以奉陪,不过汝之伤怀,超过吾之预料。”龙宿示意左右换上解燥宁心的热茶,亲手为她斟满:“若论其他,也可奉谈。”
      昭云的伤感顿时淡去大半,气笑道:“龙宿,你为逃避公务,又找到新途径了。”
      “哈,汝说是便是。”见她展颜,龙宿也转而舒怀:“汝方才还有未尽之言。”
      “这嘛……”昭云心绪已彻底平静,与龙宿四目相对:“吾有时担忧,居高太久,是否会忘却足下。吾甚是不愿变成自己厌恶的那一类人。”
      ——这是指昔日放任和遮掩棠氏冤案的儒教高层。
      龙宿明了言之指向,试探道:“哦,难道宗政欲入世兼济天下?”
      “棠华昭云不过一人耳,守一方土,护一方人,已是不易。”昭云没有介怀龙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探问,浅笑笃定:“并非人人皆有救世宏愿与能为,于吾而言,有限的教化也并非无益,教得一人、十人、百人,足矣。”
      “有限的教化,这说法趣味了。”
      龙宿摇扇的动作稍微停了停。
      “与你言此事,你是否少了一些代入感?”
      昭云想起这位同修兼上司任性妄为的光辉事迹,突然起了两分调笑的心思。
      除了嗜血族那笔糊涂账,龙宿一生可算顺遂——名门公子,学业有成,坐拥泱泱儒门,居高临下,通达玩世,怕是懒得体会泥泞中挣扎匍匐的位卑者之艰难。
      “龙宿行事,无需‘带入’。”
      儒门龙首一脸理所当然的傲然。
      昭云狡黠一笑,化出一叠奏折施施然推了过去:“那想必这段时间积压的公务,也无需龙首带入,自可挥笔即就。”
      “昭云——”龙宿的语调缓缓拉长:“宗政,这才是汝之来意啊。”
      棠华昭云端庄地避开了龙宿的视线,慢声道:“龙首大人,请。”

      <天阶流云.小雪.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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