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天阶流云》旗木卡卡文

16、第十六章

　　魔龙祭天融合五大高人之异能，能力殊异，这便导致昭云所受创伤反反复复难以治本；更会造成一些预料之外的麻烦。
　　譬如——群臣向她告退，开始有序退出长阳殿，她不动声色一手轻扶椅侧，直至众人悉数退下，方才转向随侍女官低语。
　　“宫徵羽。”
　　“是。”
　　“扶吾起来。”
　　“……是。”女官讶异地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立刻动作不慢地上前一步，依照平日礼仪将她搀了起来。
　　从容离座，缓缓转出殿门，内力流转，悄然将感官集中在耳鼻。
　　微风滑过耳侧，白玉兰暗香轻送，花香之中混入一缕似曾相识的熏香，她便足下一顿，止步扬声道：“龙首。”
　　宫徵羽正暗自为宗政大人今日略微异于寻常的表现疑惑，闻言抬眼望去，果然龙首大人正从回廊另一侧接近，立刻敛了心神行礼相迎：“见过龙首大人。”
　　龙宿本就是远远望得昭云身影方才转向过来这处，隔了数步之遥忽闻她突然主动出声致意，稍感奇怪，走近便觑得情形似乎不对。
　　昭云已经放开宫徵羽搀扶自己的手，仪态不变的站着，但眼神却略显空洞，非极为熟悉之人恐怕不会留意。
　　当下心一紧。
　　“宫徵羽，应无忧，吾有要事与宗政商议，汝等先退下吧。”
　　“是。”宫徵羽困惑担忧的眼神飞快在棠华昭云身上扫过，仍领命俯身：“属下告退。”
　　跟在龙宿一侧的应无忧也默默退下，独留穆仙凤随侍。
　　听见龙宿的吩咐，昭云浑身微微一僵，复又笑道：“屏退左右，难不成真有要事？吾倒不记得今日朝议有所遗漏。”
　　龙宿见她虽笑着，眼底却仍是一片黯淡，心中猜测便确定七八分，也不拆穿，放缓了步子走到她身边，若无其事道：“龙门道的要事，自然被汝安排妥当，寻汝是为半件私事。”
　　昭云眼前唯有黑暗，其他感官察觉龙宿似在走动，便也轻挪莲步，打算如往常一般跟上详谈。
　　——心下盘算，这突然的失明或许只是暂时，不欲张扬，但目不能视到底不便，走了几步感觉腿侧贴着美人靠轻轻擦过，赶紧调整步伐，尽量让自己走得平稳一些。
　　她一路隐秘地动作着，竭力维持仪态，龙宿只作不见，二人表面上仍是保持一前一后，步态从容地前行。
　　“能让你说出‘半件私事’，难道是最近浮出水面、动作频频的黑暗之间？”
　　昭云出声接过话题，龙宿颔首笑道：“总是瞒不过汝啊。”
　　“刀戟戡魔告一段落，日月才子再度联袂，如今武林争抢神器，这其中做手空间不小，想来夜重生是要浑水摸鱼。”昭云一边推测着，一边笃定道：“而你这位世间仅剩不畏日光的嗜血高手，与他之间难免一场了断。”
　　“然也。”龙宿淡淡望远：“驱魔人对吾之狙击，便是夜重生的手段。若不解决黑暗之间，儒门退不得，吾亦麻烦不断。”
　　昭云闻言解意，龙宿这是为他与夜重生的纠葛可能给儒门带来一定影响而向她委婉表达歉意。
　　早有预料的局面，她倒也不恼，权衡之下沉吟道：“若能妥善处理此事……也算利弊各半吧。”
　　儒门天下重新集结，确实需要一个机会向武林释放信号；只龙宿之前所作所为易遭今人质疑，不便在其他方面表现高调，倒是以他和夜重生的恩怨切入，针对黑暗之间，表面寻衅实则做局，一面验证儒门众人的忠诚、另一面展示儒门实力，加速龙宿与正道和解，再让儒门回归沉潜，脱离纷争。
　　唯一需要格外小心谨慎之处，便是夜重生与异度魔界的合作关系。
　　在战端难免情况下，如何最大限度保护门人，想来就是龙宿欲与自己探讨的“要事”。
　　理清思路，她正要开口，不想龙宿摇着珠扇，淡笑之间却透露了在她意料之外的打算：“在宗政这处过了明路，吾可放心安排后续了。”
　　棠华昭云一怔。
　　这是不需她参与的意思了。
　　不过，理由呢？
　　正思量着想要询问，足下忽然不稳，原来是遇到台阶。
　　身侧伸来一臂，隔着衣料稳稳托住她的腕，助她立住身形，龙宿带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既然身体抱恙，便好生休养。落得吾一个苛待重臣的名声，岂非罪过。”
　　昭云顿时头皮一炸。
　　“……到底被你看穿了。”
　　语气颇有些被揭穿的自暴自弃。
　　本想着或许就是一时气血不通的后果，又身在龙门道门生众多，乍然传开引起众人担忧反而不妥，准备寻医问诊得到确定结果之后再徐徐布置——她早年坎坷，养成遇事强撑的性子，眼下情形在她看来亦不至于到了糟糕的地步，突然被龙宿点明倒有几分尴尬。
　　龙宿笑而不答，顺势一转，将她的手交给从头听到尾被惊吓到了的穆仙凤：“凤儿，护送宗政回听云轩，宣医诊治。”
　　“云姨！”贴心的小棉袄立刻将棠华昭云扶得紧紧：“云姨哪里不适？！”
　　“暂时失明，”她安抚地拍了拍穆仙凤的手：“回去再说。”
　　穆仙凤紧张之下匆忙向龙宿告退，搀着棠华昭云急步离去。
　　龙宿眯了眯双眼，琥珀色眼眸中流光滑过。
　　五大神器之中的造化之钥，现下正在夜重生手中。
　　听闻此宝可解所有未致死的毒与伤，嗯……若然如此，倒是该取回一试，正好师出有名，免得自家谨慎敏锐的宗政察觉什么。
　　毕竟她虽不盲从礼教，却十分注意分寸距离，一向信奉上下失度不利儒门……嗯，被迫与自己的门派放在一起衡量，却是一份新奇的体验。
　　儒门龙首低低笑开。
　　如今这般，倒也甚好。

　　“如今的你站在阳光下，是何种感觉呢？”
　　使用造化之钥解除了长久以来的伤势，棠华昭云突然有感而发，问起了之前不曾深思的问题。
　　既名“造化”，功效确实神奇，神力游走之间，身体仿佛经历一场彻底的洗髓清脉，郁气浊气尽皆消散，恍有新生之感。
　　难免也就联想到龙宿不惜与老友翻脸舍弃儒门也要拿到的不老不死之身。
　　听她发出此问，龙宿反有些讶然。
　　血龙湖一梦，他结合昭云的个性推想，竟是十分合乎逻辑，在梦境之外的现实当下，她也表现出过往不究的积极态度，故而他料想她该不会过问之前已经翻页的旧事。
　　“哎呀，受宠若惊，汝竟对嗜血者好奇了。”自觉语气有些过分戏谑，龙宿飞快地主动延申话题：“看来是造化之钥的功效令汝动容？”
　　“你说是就算是吧。”昭云又细细看了缠在龙首手中的造化之钥一眼：“听闻嗜血者躯体有自动修复之能，吾此刻感受，或许与你自愈的感受相通……此物果然是难得的异宝。”
　　只是一眼，她又转开了视线，全无贪恋之色。
　　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龙宿似笑非笑：“从来异宝易惹祸端，眼下武林便被这五项宝物激得沸腾不止。”
　　“不然哪里有你的机会呢？”昭云笑着反问：“身负神器便是怀璧其罪祸患无穷，但若是夺不走的异禀，如你这般……嗯，此刻倒要赞扬你的洞见，不老不死的特质是怎样也夺不走。”
　　“谬赞，谬赞。”龙宿心下大宽，知晓之前的事算是二人之间彻底翻过了。
　　昭云也是松了心弦。
　　近期她虽已回归儒门，心底对龙宿的作为到底还是有一两分介怀，气不顺理不调，让二人之间的相处有些公事公办的淡漠，如今正该揭过。
　　便又问起龙宿有关嗜血者和败血异邪之间的恩怨。
　　龙宿知她既往不咎，心情愉悦，自然知无不言。
　　昭云仔细听着，眉峰微蹙复又舒展开：“听完这桩官司，吾倒不得不为夜重生迟早的失败表示同情。”
　　“哦？夜重生一方枭雄，竟不得宗政青眼？”
　　龙宿随意调侃了一句。
　　昭云险些没忍住白眼，堪堪维持着礼仪，只眉眼之间难掩鲜活之色，不似平日儒门宗政挑不出半点毛病的端庄淑雅。
　　龙宿见状，笑意又深了些——过去在学海能招太史侯之眼，她可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性子，果真是宗政做的久了有些包袱。
　　棠华昭云亦是多年未见龙宿这般促狭，心道他怕是早已排布了对付夜重生的策略一二三四，无奈道：“夜重生自有其过人之处，但他个性缺陷也十分明显，若非龙首需要拿他作筏与正道重修旧好，也不必花费如此功夫。”
　　“重修旧好说不上，只是各方自取所需，一团和气总强过图穷匕见。”龙宿好心情地轻抚扇上珠玉：“这武林，从无新鲜事，看透便能取道长存。”
　　“不愧是洞明世事的疏楼龙宿。”棠华昭云失笑，举茶代酒：“取道长存，领教了。”
　　“一日之内连受你谬赞，今日却是佳期。”龙宿坦然接受，低头啜饮之时，应无忧来报：“主人，谈无欲传来信函。”
　　穆仙凤将信奉上，龙宿拆看之后，阖眼盘算。
　　棠华昭云挑了挑眉：“名满天下的月才子，想必能与龙首畅谈这‘长存’之道。”
　　“确是一位妙人。”龙宿回忆上次与谈无欲短暂一会，正色道：“汝方才问吾立于阳光之下的感受，其实，感受也并无不同。”
　　“哦？”
　　昭云作出洗耳恭听姿态。
　　“光下有影，人心有欲，世风不止，野望不休。”
　　“那么，你龙宿可还有野望？”重提老生常谈的话题，昭云无奈一笑：“再来一回，吾可要致仕。”
　　“耶，兹事体大，吾自当谨慎。”
　　棠华昭云闻言，便直直朝龙宿的双眼望去，对视片刻，被他又真又假的诚意惹得发笑：“好了，吾还是专心做好收尾吧。”
　　“有劳，辛苦。”
　　她懒得理会龙宿的客套话，只觉得这人现在是越来越不懂得客气；一面抬手示意女官唤来心腹要臣，开始进行应对魔界与黑暗之间的部署。

　　<天阶流云.立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