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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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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衬得河边更寂寞了。
风呼啸着从耳边窜过,照在脸上的灯忽明忽暗。
俞乾被猛烈的气流包裹着,除了风声,其他声音都弱了。
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他一人个。
空荡,冰冷。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他不想对任何事感兴趣,不想去关心任何人的生活,更不想搅进一堆麻烦事里。
最近不去河边了。
可是,该去哪呢?
俞乾穿梭在街道之中,每到路口就跟着绿灯转向或直行。
高楼之间错落分布着暖黄的灯光,每一盏灯都在等着归家的人。
家,他有家吗?
如果家是房子,那么他有。可他的家没有这种温暖的灯光,等着他的只是个冷冰冰的空壳。
那么,这还算是家吗?
不能算了吧。
那就不算吧!
反正他记忆里就没有过家。没有妈妈,爸爸……也不过是别人的爸爸,别人的丈夫。
俞乾在风挡后眯起了眼睛,笑得有些自嘲。
手机一直在响,在他安静的世界里,非常刺耳,像一种叫嚣。
不想接,不知道是谁能这么执着。
手机铃响了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俞乾减了速,拐进一条安静的街道,停在了天桥下边。
黑色的皮手套划开屏幕,十一条未接。
老俞头——他血缘上的亲爹。
俞乾嗤笑一声,没打算回拨。他手指划着屏幕,突然进来一个电话,就这么凑巧,给接了。
还是老俞头的电话。
俞乾骂了一声,把头盔挂在把手上,接着电话往墙边走。
“什么事?”他说的很懒散。
“为什么不回家?”电话里的语气非常不好,他的血缘亲爹很明显是在生气。
“回家?”俞乾问,“回什么家?哪有家?”
“别跟我扯这些。”老俞头说,“不是你说要回来吃饭?啊?为什么又不回来,你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你吗?”
“什么?我什么时候说去吃饭?”俞乾觉得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他的脸色瞬间就冷了。
不过又是那个杨蕙兰——他的后妈自导自演的狗血戏码。
“你老这样作践别人的心意,有意思吗?”老俞头挺愤怒,已经开始嚷了,“你杨姨从一早上就高兴,想着准备吃什么,忙了一整天,现在菜都凉了,也不见你个影儿!电话也不接,你什么意思?”
俞乾摘了手套,捏了捏眉心,打断老俞头的咆哮:“我给杨姨个建议吧!”
“什么?”老俞头顿了声。
“就是吧,”俞乾停了停,语重心长说,“少看点那些狗血脑残的豪门恩怨,还有什么九龙夺嫡啊后宫大戏啊,这一天天脑子里没别的事了。有那工夫多看看新闻,关心一下国家大事,受受红色教育……”
“你发什么神经!”老俞头压着声音喊了声,像是旁边有人,怕被听到。
“要不然……老俞,我给你个建议吧!”俞乾勾了勾嘴角。
“你又想干什么?”老俞头低声问。
“你不是又搞那个什么投资么,别投那没用的了。”俞乾压着嘴角的笑意,颇为好心得劝着,“投几个电影,捧捧杨姨,要不然找点路子选个大制作,让杨姨带资进组,是吧,就咱杨姨这水平,那章影后周影后都得靠边站!一准能拿几个国际大奖光宗耀祖……”
“你给我滚!”老俞头已经出离愤怒,“我没你这个儿子!”
紧接着就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挂断的声音,俞乾脸上的笑容也很快消散了,样子有些冷淡。
他站在天桥下的阴影里,靠着墙,有些自嘲。
整条街都空荡荡的,白天就没什么车,晚上更没有,只有路灯等距离得站了两排。
十七中被街道分成了南北两部分,这座天桥就是个连接,桥的两头都在校园里,所以桥下也挺空的。
风到这里都停了。
俞乾慢慢点燃一支烟,又慢慢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来。
烟雾飘散开来,模糊了视线,又很快溶解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他挺累的。
没心思陪着杨慧兰演戏。
早年他上中学的时候确实捉弄过杨慧兰,那时候他讨厌那个女人,觉得她占了自己亲妈的位置。而那个女人也同样讨厌他,想尽办法不动声色得驱逐他。
不是驱逐出那个房子,他早就不在那住了,要驱逐的是从老俞头的心里。
老俞头对他的那点愧疚早就在杨慧兰的操作下磨没了,现在杨慧兰说什么就信什么。怕是哪天杨慧兰说俞乾是外星人,老俞头都有可能过来质问他为什么隐瞒身份。
俞乾掐灭烟头,盯着头顶天桥的边缘出神。
一个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过来,停在了路灯下面。大概是天桥下面太黑了,大概是小哥没有在意,反正他没有理俞乾。坐在小电动上拨了个电话。
不一会就有了脚步声,很轻,但速度并不慢,从天桥的另一头传过来,在大约俞乾头顶的附近停住了。
紧接着,一根绳子垂了下来,距离俞乾的直线距离也就一米多点。
小哥很迅速得过来,把一个纸袋系在上面。抬头的时候,僵了一下,大概是突然发现这还有个人吓了一跳。
但外卖小哥的心理素质还很不错,很快就恢复了,若无其事得开着小电动赶着去送下一单。
俞乾忍不住笑了笑。
也是,自己这一身黑都堪比夜行衣了,简直是月黑风高杀人越货的最佳选择。
纸袋被吊上去了,很快就传来一阵窸窣声以及插吸管的声音。
这就喝上了。
不知道是哪个住校的女老师。
刚才那个纸袋上的logo,是个圈,里面有个“萌”字,非常分家,从右向左看过去就是:十月十日。
是吕萌开的那家奶茶店,猫咪主题的,挺受小姑娘喜欢的。
现在的小姑娘啊,一边嚷嚷着太胖要减肥,一边又忍不住半夜订奶茶。
俞乾正想着,又一个外卖小哥过来了,明显不如上一个稳重。
他停了车,火急火燎得下来,抓了绳子就往上面绑。
一袋炸鸡。
“真不怕胖啊!”俞乾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小哥突然就僵住了,这位的心理素质明显不如上一位。小哥猛的爆发出一声尖叫,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撒了手就往车上蹦。
俞乾伸开腿迈出来,打算现出原形,安抚住小哥受伤的心灵,让小哥看看自己是个人。
这个决定,让俞乾在后来十年之中,每每回想起来,心情都十分复杂。
他刚一走进光亮里,就被不明物体砸中了头,紧接着一股暖流顺着头皮淌进领口里。
还挺温暖。
俞乾突然很后悔,为什么没戴头盔,除了头盔,他还有俩帽子,为什么也没戴?
他来不及多想就再次被砸中。
也不用想了,肯定是那袋炸鸡,那股油脆脆的味道实在太冲击鼻子。
“对不起!”天桥上的人喊了一声,听着有点着急,“您稍等一下,我这就过去。”
俞乾觉得自己这些年散漫惯了,脾气也消磨没了,这一通又是奶茶又是炸鸡的,居然没有生气。
要是搁以前,他非得把那人揪下来,用拳头教教对方做人的道理。
也许是对方声音太好听了吧!
非常温润,又有礼貌,听起来十分熨帖的一个男声。
等等!
……不,是,女,声。
……是个男声!他是个男人!
一个半夜在天桥上吊奶茶炸鸡的男人!
还砸了自己一头一脸的男人!
我靠!
曲阑从天桥上奔下来的时候,对自己都无语了。
他提炸鸡的时候顺手把奶茶放在了栏杆上。外卖小哥那一声尖叫直击心灵,吓了他一跳,手一颤,碰掉了奶茶。他想伸手去抓的时候,忘记了还提着炸鸡的绳子。
结果,一样没捞到,通通砸到了人家头上。
估计人家杀了他的心都有。
他从门卫大爷那借了条干净毛巾,从西门一路跑过来。
“对、对不起……”他撑着腿,大口喘着气,“……是、是我不好,您先擦、擦擦。”
曲阑把毛巾递过去,预想当中的疾风骤雨并没有出现。
对方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接了毛巾。
他平复着喘息,抬眼看到了一双皮靴,顺着一双长腿望上去,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是他。
那人个子很高,比曲阑还要高半头,大概有一米九了。
他用毛巾一下一下搓着头,脸上的表情很散漫,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气。
他长得很好看,五官在路灯的映照下更加立体,一双唇微微抿着。
也许是曲阑盯得太久太认真,那人的视线转了过来。
曲阑在和他对上之前低下了头,收拾了地上掉的东西,从兜里掏出纸来把流的到处都是的奶茶擦净了,一并扔到了垃圾桶。
“不愧是老师啊!”那人开了口,有些微的烟嗓,很有磁性,“素质还挺高。”
他的语气太漫不经心,曲阑摸不准他是在夸人还是在损人。
“真是不好意思,说什么都是找理由了,都是我不对。”曲阑尽量放低了姿态,“您要是方便的话,去我宿舍洗洗,把衣服换了,天气挺凉的……”
“不方便。”俞乾打断了他的话,手一抛把毛巾也扔过来。
曲阑接住,推了推眼镜,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那您……”
俞乾跨上摩托车,若不是他白,整个人都要消失在天桥底下的阴影里。
曲阑还要说话,就看见对方从兜里摸出个鸡腿递到他跟前。
“谢谢,我不饿。”曲阑条件反射一般说。
俞乾很明显得愣了一下,都要被气笑了。
不饿你大半夜还定这么一堆东西?为了口吃还把他弄成了这幅狼狈样!
不过这不是重点,谁管你饿不饿啊。
但是,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框挺窄,有些挡眼睛。但他的鼻梁挺高,眼镜架在上面衬托得形状十分漂亮。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
重点是什么来着。
俞乾觉得自己的思维可能跟着头发一起,被甜腻腻的奶茶给黏住了。
他甩手,隔着三米远把鸡腿丢进了垃圾桶。
俞乾抽出张纸巾擦着手,看着那个站在光亮里的人民教师——不动声色,耳朵却逐渐变得绯红。
“不好意思,我……”他似乎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开口要解释。
“我忽然改主意了。”俞乾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颗尖尖的犬齿,“我现在很方便,麻烦你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