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夕阳谁上楼，误作海棠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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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谁上楼，误作海棠春
远隔容州三千里的青州，又是另一番光景。
青州位处于北元王朝西南面，与比邻的平州，并称为北元王朝的粮仓。
既然能被称为粮仓，必不可少的地理条件，就是肥沃的土地和充足的雨水。但事物有一利必有一弊，每到五月末六月初，平日犹如母亲般滋养着青州的青江，摇身一变，成了狂暴的恶魔，淹没大片的良田和房舍。
好在今年有了汐王，他自去年水灾报到京城永安之后，就自请来青州监督这修堤筑坝之事，除去过年和太皇太后的丧期，几乎就没离开过青州。花费这样大的精力和十足十的心血，纵然今年雨水较往年更多，有牢固的堤围防护，此次汛期怎能不安然。
楚阳到来的第六日，正是出梅的前一天。防汛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汐王李圭趁着这黄梅时节许久不见的好天气，拉着义弟楚阳来到望江楼。
望江楼地处青州西南，紧靠青江，周围物业繁华风景怡人。
俩人挑了东北的桌，坐临江边，把酒观景。不知不觉间，话题就由青州的防汛讲到了刚接到的溟王来信。溟王在信中告知李圭，他已安全到达京中。还提到容州县遭袭，幸遇一白衣少年相救之事。当时的凶险，信中只是一笔带过，但若真是件小事，溟王何必嘱托他留意可能会在这几日到达青州的白衣公子，还要他“务必留意结交”！
李圭对楚阳说出来自己的想法，楚阳一面自责自己的先行，一面对那少年暗生敬仰。他最痴迷武艺，常常为了军中某个小兵的一点高招，不顾身份也要磨得那人与他切磋。听闻相助者已经来到青州，楚阳顿时放下酒杯，大喜：“那样的人物，到底风采几何，竟得大哥如此推崇？真想见见！”
李圭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刚要笑着接口，却见楚阳眼带惊奇，直直望着他的身后。何物引得他如此兴趣，李圭不由转头。
这一转头，他也不自觉想起兄长溟王信中的少年，同样是白衣长袖，细腰芙面，只是来人的白色布衣中，透着死气，面上虽然维持着淡淡的平静，却难以掩去无边的寂寥。再看他身侧，亦无两位女子的相伴。李圭偏转头，不再管他来去。
可是楚阳却不同了，见惯兵营粗旷汉子的他，瞄了眼对面坐上的李圭，暗中把两人进行了比对。同样是如玉的男子，斯文俊美的李圭，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如一块久经摩挲的上好羊脂玉，于无暇中透出温润、暖人的光来。那淡泊纤弱的少年，却如置于水中的莹莹白玉，如水般清俊又如水般淡然，又因为隔着水而略显疏离。想到此，他又再度望上来人面白无须的脸，修耳悬鼻，明眸朱唇，只觉美如女子，可惜，眉太浓，还有喉结！楚阳心底不知为何生出感叹，察觉到自己异样的思绪后，面上隐隐生热，忙不迭地低下头，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对于他人的打量，少年不做任何回应，眼神淡漠地扫了一圈楼中座位，走到靠窗的西南方向坐下。
楼中的小二上前招呼，少年沉凝半响才淡淡开口：“一壶陈年女儿红，菜随意。”
“陈年？唔，我楼中有五年、十年、十五年的。如果客官不满意，堂中还珍藏着一坛百年花雕……”店小二边抹着桌子，边絮絮叨叨介绍。
“那就百年花雕吧。”
“一壶酒就要八两银子，这价钱……”店小二像是刚刚发现少年一身布衣，不自觉停下了手中动作，怀疑地看着少年。
即使是好意提醒，一般宾客也受不了这般轻视，少年却
声色不变，递过一封十两的银锭：“麻烦”吩咐完毕，转眼望向夕阳。
日头已经西斜，霞光在江面上铺成半江红金交织的锦缎，几叶青灰色的鱼舟穿梭而过，破浪处反射出碎金点点。远近结合动静交融
从李圭的角度望去，正好饱览全部景色。但却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侧坐在窗口的少年。窗口有风，吹动少年的发梢，拂过他俊美的侧脸，越加显得恍然不知所终的苍茫。就连随风飘扬起的发带，也隐隐散发着绝离的味道。几丈之外的李圭，只觉得斜阳中的少年，距离他远不止三丈，而是远在千里之外。
“客官，菜来了，还有您的百年花雕！”小二托着上菜的盘子，手脚麻利地把酒菜一一布置好，见少年依旧失神，指着摆放居中的一道菜好心提醒道，“这道青江鲥鱼是青州特产，也是我望江楼的招牌菜，但凉了就有股腥味，客官最好趁热吃！”
“好。”
少年略点了一下头，但动作却截然相反。不忙着吃菜也要先斟酒的酒客，小二见多了，却从未见过像眼前这位，一杯高不足一指的酒杯也要花费半柱香才斟满，不过看少年明显神不附身，小二摇了摇头，压下腹中话语转开了。
少年又发了许久的呆，忽然举杯把酒洒向窗外。
难道是酒不合他意？时不时在忙碌中把眼睛投向这边的小二吃了一惊，未等他跑过来询问，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从少年口中飘出：“良景美酒胡不喜，只恨，千山踏遍，归亦不得归。”说完，似是干渴已久，极快速的倒满酒，仰头饮尽。
百年的花雕，自然浓烈香醇，少年应是不胜酒力，微咳了一下，但手下动作反而更快，一个眨眼连饮七杯。就在众人以为他还要继续时，他那双纤细修长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勉力
斟完第九杯，举杯的手一软，“叮”的一声，杯倒酒洒。少年垂眼望着跌在桌上溜溜打转的酒樽，发出“嗤~~”的一声轻笑，笑音未断泪已先落，随即人也伏倒在桌。
伏桌不过半柱香时间，他又挣扎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一指长的白瓷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拿过倾倒在桌上的酒杯，倒了半杯酒吞咽下丸药。做完这些，身体再度无力的斜倚在窗楣，双眼半闭，侧脸对着夕阳。
望江楼最出名的地方，除了观景，当属楼内师从御厨易千香的王大厨，每个熟悉青州民俗的人，都知道“游在青江，食在望江”。此时距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但有些喜好美食的人，早已过来占了座位。
从踢踏的沉重脚步声中，便知又有客上楼，而且是个大汉！果然，一个身高八尺，体型壮实的汉子，很快就踏着大步出现在众人眼前。从大汉的满面胡须里，很难确认此人年岁到底是三十还是四十，只听他嗓音粗豪，一来就咋呼着：“小二~~~”边喊边大摇大摆地向李圭和楚阳所在的东北方走来。
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何况这世间众生。一纤瘦一壮硕，一淡泊一张扬，先后到来的少年和大汉，留给众人印象迥然不同，酒客们来回望着少年与大汉，暗思：怎的白布锦衣，人却有如云泥？
更令楼中酒客吃惊的，还在后面。大汉刚落座，又发出一声惊呼：“我的妈呀，老胡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海棠春睡！”一手指向窗，眼睛瞪得浑圆。
海棠春睡？倒是很贴切。楚阳回味着这几个字，看向倚窗浅睡的少年。身似弱柳扶墙，面如海棠微红，唇若丹朱极艳。不过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好的形容。忽然觉察到话中的失礼，他大惊，几乎要咬到舌头。好在少年还是安静的倚着窗，连睫毛都没有眨一下，楚阳暗暗放下了悬着的心。
自称老胡的汉子，也好似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的卤莽，一言不发的闷头喝起酒来。其余人撇开眼，各自忙于吃饭喝酒。只是，不约而同地放低了声音。
到底是无知无觉还是不闻不问，一直留意着少年动静的李圭，在察觉到少年唇畔扬起一半的笑弧时，向来阅人物数的他，第一次在这个年不过十六的少年面前失去了往常的判断力。若是无知无觉，为何要笑；若是不闻不问，为何笑弧中隐含伤感？
在他思绪如潮的当口，少年脸上红晕褪去，残酒亦醒。他悠悠然睁开眼，眼眸如一潭静寂的井水，没有任何情绪。直到暮色将起，他才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提步下楼。
“客官——你的余钱。”小二看到桌上已然冷去却一箸未下的菜肴，有些反应不及，匆匆算了下帐目，终于在少年走到店门口时，捧着数枚散碎的银两赶了上去。
“不用了，谢谢。”朝夕摆摆手推开找回的零头，“桌上的才是饭钱，十两银子是赏你的。”面朝他微微一笑，转身即去。
小二连忙跑到桌前，看到九块一两的碎银和几枚铜板。数了下，不敢置信地发现所留数目居然正是酒饭钱，一分不多，一文不少！
小二晕晕忽忽傻笑半天，恍恍然忆起方才那人临去前的一笑，恰若春花初放……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夕阳谁上楼，误作海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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