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谢却今日酒,为结来时缘 ...
-
梅子黄时雨。如今梅雨方过,天气晴朗,青州街头又回复了旧日的繁华。到处可见三三两两的货郎挑着红艳艳的杨梅在街头巷尾叫卖。
“这个更甜,我要买两斤!”闷在客栈多日的朝夕,终于等到天放晴,拉着朱颜碧色兴致勃勃的出来逛街,美其名曰“驱霉”。左手刚拎着一包杨梅,却又看中了另一家的。
朱颜无奈,摇摇头看着孩子气的公子,刚要掏钱。碧色阻住了她的手,疾言厉色地盯着朝夕:“还买!你难道要堆满整个客栈吗?”
“不会的,买了这包总共也才五斤,要堆满客栈至少也得几千斤呢!”朝夕笑望着碧色,耍着贫嘴。
碧色板着脸,不为所动。
“唉,吃不完做成酒怎么样?”朝夕眼巴巴地盯住货摊不死心,眼珠一转,换了个方法打着商量。
“只听过青梅酒,没听过红梅酒!”碧色斜睨着朝夕,一副不要欺我不懂的样子,不依不饶。
朝夕肩头一垮,眼望着货郎担中,不舍移步。朱颜心生不忍,刚要劝慰。却见此人突地一拍手,叫道:“没有不代表不能有,我们今天就酿造红梅酒!反正颜姐姐心灵手巧,到时天下皆知世有青梅亦有红梅……唔,不对,应叫朱颜,既是酒之色亦是酿之人。”说完这些,手指着朱颜更是眉开眼笑,“从此颜姐姐名垂千古,流香百世矣!”
一席话,虽是歪理,却叫人无从反驳,更妙在语气清越激昂,大有明知难为而为之的气概,引得惊异的众人一一侧目。
正行走在街旁的李圭和楚阳,亦在侧目的人群之列。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正碰上迎面侧立,笑颜满面的朝夕。昨日落寞今时飞扬,变化如此之快!俩人一时不敢置信眼前之人就是昨日失魂落魄的少年,怔忡地愣于原地。
待反应过来时,楚阳已是大步上前,冲着朝夕一抱拳,朗声道:“在下楚阳,可否告知公子名号?”见朝夕一脸惊异,他又急急补充:“昨日在望江楼,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一直站在后面的李圭,见朝夕“哦”了一声便无下文,上前一步,笑微微的扬起那双和煦的眼,招呼道:“朝公子,我们亦是半月前容州县城得你所助之人的兄弟,鄙人李圭。”
楚阳愕然之极:“朝公子?朝夕?”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今日的朝夕依旧是白衣,所不同的是衣料已换做平州出产的云锦,还用银线勾勒出一丛丛盛放的幽兰,再加一顶束住如墨般浓黑发丝的玉冠银簪,整个人面貌一新,就如从高门大院里走出来的富家公子,但又无京中常见的富家子弟的浮华,反而像是一株开在深谷的兰,透着淡淡的风雅。楚阳注目良久,方从沉思中惊醒,啧啧赞道:“果真风采无双!”
“望江楼?昨日你一身白衣,是去喝酒的?”碧色收回打量李圭和楚阳的视线,望着朝夕,神情中再不复先前的疾色,反而显出关切的忧虑。
每年四五月份,是朝夕父母过世的时候,他总要心情低落的外出,朱颜碧色本想帮着他办个祭奠,他却总是独自躲开。原以为那个时节一过,他便恢复正常,没想心底依旧时有余悲,看来昨日的他,必然又是一人跑去伤心了。朱颜暗叹,想说什么又终究觉得无法言语。
朝夕眼角微垂,掩去真实的愁绪:“我只是馋虫突来,想喝酒罢了。”许是知道光凭这句话难以打消两人的担忧,很快抬起脸,话风一转,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李圭和楚阳,“那日,我只喝八杯,不信,可以问他们!”
“要想多喝也没办法啊,谁叫某人八杯已醉!”李圭似是了解朝夕的心思,绝口不提他昨日的失魂,反而笑着打趣。
朝夕顺势脸红,口气闷闷地嘟哝:“那酒太烈,所以,颜姐姐,你要酿出朱颜,那样我就不会再醉了!”
相处三年,朱颜很清楚此时的朝夕,是想借撒娇来达到目的,但每回她都抵不过那一双饱含期盼的眼,此次依然不变。
见朱颜点头,
朝夕顿时欢喜无限,恨不得即刻就开始,“老伯,你有多少杨梅?”
“就这些了,家中树上还有五六十斤,公子全部要吗?”
“要。可惜这点还是太少了。”朝夕刚点头,又摇摇头,颇为惋惜。
刚要问哪里还有,李圭浅笑着插口道:“在下知道哪里有大批的杨梅可收购,不知朝公子可否需要帮忙?”
李圭询问的话刚出口,一直找不到话题的楚阳已经一把拉过朝夕,催促着李圭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收购杨梅!”
朝夕跟着李圭楚阳逛了一圈,花费不过一个时辰,就定下了近千斤订单。
出最后一家农户时,日已上半空,朝夕料不到效率如此高,心情极为愉悦,感激地看着李圭楚阳二人:“大恩不言谢,正好这时辰将近午饭时间,我请两位兄台去望江楼喝上一杯!怎样?”
楚阳闻言,眉毛一扬,整张脸上笑意漫滥,刚要点头,却被身侧的李圭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肩,但见李圭含笑告了个歉,道:“可是不巧,我等与人先有了约,午饭要回府。其实,与寻常酒相比,闻所未闻的朱颜酒更吸引人。如果真想谢我们,到时候请我们喝朱颜吧!”
“这?”朝夕踌躇,“我们家不在此处,而且过得几日就要离开了……”
“无妨。我们亦是永安人氏。”李圭目中微微含笑,从容答道,
“只要把你家地址给我们,到时一定登门拜访。”
他怎知我们家在京城,朝夕诧异,立在原地扬脸直盯着李圭。
李圭好似知其疑虑,对他这般失礼的动作没有丝毫不悦,依旧和善地笑着,目中光芒,一如三月的阳光,温暖、坦荡。
有这样一副斯文无害的皮相和温和笑容,叫人怎生怀疑?朝夕慢慢消去心中的排斥感,
“好吧。”他点头,寻得三丈外的书画铺,借来笔纸。几下龙飞凤舞立时即成,交到李圭手中。
永安城北,易门夕园,默念着纸上文字,李圭收拢地址,抬头浅笑着抱拳
:“请容我等先告辞,希望来日再回!”
“好,再回!”朝夕也回了个礼,转身即走。
楚阳忍不住困惑,跟何人有约?是州府的官员?直到朝夕三人离开,他才反应过来,问李圭:“二哥,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见府衙中那帮人的阿谀奉承吗,怎地今日却为了那帮人,错过了该结交的人!”
楚阳性子直爽,一向有啥说啥。听出他话语中的埋怨,李圭似笑非笑的睨楚阳一眼,把目光转到远去的三人方向,叹了口气:“看来你是一心想交他这个朋友了,可惜他却不一定。方才招呼时从他的言语动作,你也该觉出冷淡来。别看他现在高兴,只怕在他心里,请我们吃过一次酒,所有的交情都两清了。”
回想起刚刚他毫不留恋的转身,楚阳心头掠过一道难以言说的失望,注目着早已消失在人群中的三人,半晌后才扭头叹道:“难道这就是大哥时常跟我提起的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明白,人与人之间都要这样防备,不累吗!”
“不知三弟你注意到没有,他身边两位姐姐,与他可能起先是主仆关系,但他却待她们犹如家人。所以说,感情是相对相互的,你待之以诚,他日他也必定报之以诚!”李圭见他心思沉重,缓缓开解着。
“唔……”楚阳转念一想,登时拨云见日,嘴角弯弯,笑容灿烂,“我懂了,就像俗话说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相信不用多久,朝夕兄弟就能明白我们的心——不过,二哥,你从哪里确定小兄弟他家住京中?难不成你真是未卜先知!”
“三弟你太抬举二哥我了!”李圭笑意深深,“我只是注意到那绿衣和红衣女子的口音,绿衣虽和红衣女子一样说着一口京音,但偶尔还会冒出一句北边音调,显然原是北边人,最近几年才在永安定居下来。”
“对哦,我怎忽略了小兄弟的口音——明明和你我差不多嘛!”楚阳拍着脑袋,恍然大悟。
口音虽是,但人却不一定是,否则何来千山踏遍,不得归路只说?李圭脸上浮起一个深思的表情,眼无意识的穿过人流,六月的天,晴朗无云,为何他却感觉推开了秋日早晨的窗,眼前大雾弥漫,看不清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