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顾*三

47、第47章

　　四十七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
　　高欢回到邺城，已是二十七日之后的事情了。

　　十万大军，只剩不到一万狼狈逃归，此一役，损失不可估量。
　　听说宇文泰收留了两万精兵，其余都毫发无伤的放回，还给返乡的降卒发放盘缠，现在从洛阳到邺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那个长安的宇文丞相。
　　收买人心的好方法。
　　高欢想着，不自觉的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为什么要放走他，宇文泰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沙苑一役，若不是侯景拼死相护，他已经死在乱军之中。而那支箭，只要稍稍上移一分，射穿的就是他的咽喉。
　　事关生死，胜败存亡那一刻，泰选择的，竟然不是天下。
　　泰对他说，后会有期时，他竟然从心底涌上一种孩子般的喜悦。可是，他却无法忘记，那个叫做宇文泰的男子那时的目光有多悲哀。
　　他说：欠你的，黑濑一并还了。

　　没有结束，他也不会放弃。
　　他有的是时间与军力，他挥手间便可召集十数万的兵卒，宇文泰赖以取胜的不过是战术的一些投机取巧之技，下一次，便不会如此幸运了。
　　可是，无论如何，说到底他还是败了。
　　第一次，可以说是巧合。
　　第二次，却是十倍的被击溃。
　　高欢自己亦是擅长以少击多的名将，怎会不知道这看似轻松的一战，那个人赌上了多大的筹码。
　　最终还是赌赢了，却在最后时刻，将自己放走。
　　无异于纵虎归山的做法，令人简直不敢相信做出这件事的人是那个向来理性自持的宇文黑濑。
　　那么…………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黑濑并不是不爱他？

　　侯景方才来的时候，对他说，宇文泰的军队必定新胜而骄，若是给他二万精兵，必定能够取得胜利返回邺城。
　　侯景啊，那个沙苑一役拼死护他周全的家伙，在此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又教他如何回答？
　　战不战，都是两难。
　　或许，从贺拔岳那时候的河朔武川之争起，他与宇文泰便注定了要一生为敌。

　　高欢将手中的茶杯残片扔到一旁，身边的妻子娄氏适时的递上一方绢帕。
　　他看一眼那个曾经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女子，那个自他还是渤海镇的破落户子弟开始就一直陪着他的女子，最后还是摇摇头，叹息一声。
　　“…………小玉。”
　　听夫君唤出自己的闺名，娄小玉惊讶的抬头：
　　“欢…………有事吗？”
　　“侯景说，给他二万精兵，他去取宇文泰的人头。”
　　高欢皱眉，终究还是将那句话说出口了。娄小玉愣了一下，反而笑了起来：
　　“夫君啊，若是当真给他二万精兵，侯将军他还会回来么？”
　　“…………”
　　“宇文黑濑这两战打得精彩，若我不是他的敌人，也要为他喝彩呢。你说，能够连续在你手里取得两次胜利的男人，怎可能被一场胜利冲昏头脑？”
　　“小玉…………”
　　“得濑而失景，何利之有？”
　　“………………”
　　高欢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不战。

　　侯景在自己的府邸里，心焦的等待着高欢的回答。
　　机会只有一次，他内心深处，对那个宇文泰的感觉，除了敬佩，还有恐惧。
　　高欢对宇文泰的执念，他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郭秀的心思不够深沉，想要知道的事情，从他口中也可略知一二。
　　若不是郭秀，他怎会知道那个宇文泰会是丞相心心念念无法放弃的那个人。
　　可是，若有这个机会，他便一定会将那个人，自这世上完全的抹去。
　　————杀宇文。
　　侯景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等待着，那个决定他命运的回答。

　　终于。
　　门童飞奔来保：高丞相差人来了。
　　侯景一惊，放下酒杯，起身相迎，得到的回答却是：
　　经沙苑一役，我军元气大伤，不宜出征。

　　不宜出征。
　　侯景意气风发的面孔瞬间苍白，强颜欢笑的送走丞相府的来客，方才颓然坐下，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喉咙火辣辣的痛，胸膛也好似被火烧一样的难受。
　　为了高欢他拼了一条小命，可是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无法得到完全的信赖。
　　纵是这样，仍然离不开。
　　都是一群看不开的傻子啊。他嘲讽郭秀，也是嘲讽自己。

　　既然无法出征，只能求得一醉。

　　————侯景啊侯景，你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