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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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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天蒙蒙亮,导刚刚套上罩衫,护就一脸别扭的凑了上来
“………………哥。”
“什么?”
导瞥一眼弟弟,毫不在意的随口问了一句。护定定看了导半晌,才恨恨的道:
“昨晚,泰一直和你在一起么?”
“是。”
导束好衣服,直视护的眼睛,最后苦笑一声:
“一直都在,你若是担心,何不跟去护着他?在这里一个人闷着做什么?”
“我…………不敢。不敢见他。现在的泰,好像不是以前的那个了…………”
护转过头去,闷闷的回答。
导叹口气,最后披好铠甲,才转过头,意有所指的在护的耳畔低声道:
“有些东西,终其一生也求不得,何不放手,看开些。”
护的身子一僵,导已经走出很远了。
导赶到渭曲的时候,泰已经安静的站在那里了。
仍是苇泽之畔,八万降卒,神情肃然。
今日的泰,未披战铠,仅着一袭黑袍,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绺发丝散落耳畔。
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淡微笑。
怎样看都是慵懒随意的一个人,偏偏整个人的感觉,都与昨夜完全不同了。
偌大的渭曲,竟然鸦雀无声。
导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起来。
护说得没错,如今的泰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总是温柔微笑的小叔叔了。
导还记得,泰在临去夏州赴任时,曾微笑着托他照顾好护。
因为护的脾气倔强,担心他惹出事端,泰便放下矜持与骄傲,向贺拔岳低头,得到肯定的承诺,方才放心的离开。
那时,泰的温柔微笑,他永生难忘。
可是,在泰的心里,护…………以及自己,究竟是处于怎样的位置呢?
导觉得自己的头脑开始混乱起来。
作为兄长,他纵使知道护的感情是决不能容于世上,却仍然无法对护的选择做出任何干涉。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倔强任性的护,去做那只扑火的蛾。
飞蛾扑火。
谁才是最清醒的那个?
踌躇了片刻,导看着不远处的泰,想到近前去护着他。可是才迈出一步,那降卒之中便忽地骚乱起来,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猝然跃起,夺了身边兵士的刀朝泰扑了过去。
“宇文黑濑!!赔我弟弟的命来!!”
猝不及防。
导一颗心倏地提到嗓子眼里,连惊叫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到朝泰劈过去,自己却是一步也动不得。
只是一瞬间的事。
宇文泰瞥一眼那疾扑而来的人影,侧身避过刀刃的锋芒,然后,手起剑落,剑锋生生抵在那人咽喉,那年轻人闭上眼睛只以为自己小命不保,睁开眼睛却发现抵在喉间的剑刃不曾加上一分力度。
“你要恨我,我不怪你。”
泰静静的看着他,敛去了唇畔的笑弧:
“家兄当年去世之时,黑濑亦是恨那杀兄仇人,恨得入骨。因此,我明白你的心情。所以,我不恨你。”
“…………”
年轻汉子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原本想要拼了一死为弟弟报仇,就算自己死了也能激得营里的兄弟为他报仇雪恨。
却不想,这个昨日将苇泽变成血池的男人,竟然丝毫不恼,反而对他说,不怪他。
那双眼睛是黯沉的蓝色,满是挥之不尽的忧伤。
觉察到剑下汉子的异样目光,泰收剑入鞘,复又勾起一道笑弧,轻声问道:
“名字?”
“姓许,叫大郎…………”
汉子傻傻应道。
泰点点头,微笑:“你家中可有父母妻子?”
“有…………都在洛阳…………”
“好。”
“…………?”
“他们想必是正在为你牵肠挂肚呢,你想回去见他们么?”
“…………!”
许大郎惊讶的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泰见他这副样子,不以为意的笑笑,从怀里摸出几块散碎银子塞到他的手里:
“黑濑虽身居丞相之职,手头却并不宽余,这点银子权当是回家的盘缠,请你不要嫌弃才是。”
“————谢大人!!”
许大郎扑通跪在泰的面前,四下的东魏降卒一阵骚动。
泰微敛双眉,清咳一声,周围蠢蠢欲动的兵卒们霎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竟然都锁在他的身上,无法移开。
“黑濑只是一介武夫,不懂如何去讲什么蛊惑人心的话。但是,请诸位放心,黑濑并非昔年秦将白起,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的性命。若有思乡情切的,报上名来。在下会为各位备好返乡的盘缠,以便诸位与亲人共享天伦,可好?”
话音未落,一片寂静。
旋即,欢声雷动。
导只觉得喉咙里悬着的那颗心一下子重重的落到了胸膛深处,绷了许久的弦一下子松开,整个人都好像虚脱了一样。
八万降卒啊,若是方才失控,就算是傻子都想象得到将会是怎样恐怖的场面。
可是,泰却只轻描淡写几句,紧张气氛便已烟消云散。
…………还好护没有来。导有些庆幸的舒了口气。
泰的目光自导的身上移开,唇畔的弧度愈发魅人。
导放心得太早,收服这些降卒的心并不难,更加难走的一步棋,是如何使之为己所用。
轻轻呛咳几声,泰微笑着开口:
“————那么,愿意留下的,有多少?”
下面的东魏降卒又开始喧哗起来,表示愿意留下的,为数不少。
泰微敛双眉,瞥一眼身边的独孤信,神情肃然:
“信,宣布六戒。”
“是。”
独孤信会意,点点头上前一步,同样俊美的面貌引得一众降卒目不转睛。信清清嗓子,朗声道:
“不从军令者,杀!临阵脱逃者,杀!淫掠妇女者,杀!劫掠百姓财物者,杀!阳奉阴违者,杀!私自通敌者,杀!”
语毕,信瞥一眼泰,后退一步,面色冷然。
死一般的静寂。
泰冷冷开口:
“以上戒律,如有犯者,杀无赦!”
高欢的军队,向来军纪散漫。以上六条,在那里大都是些司空见惯的小事。在这里,却要赔上一条性命。那些降卒,怎能不惊。
神色惶然者,有之。
退却者,有之。
依然目光炯然者,有之。
泰细细的将目光从一张脸移到另一张脸,那些表情,令他心下里宽慰不少。
若这些人能留下十之一二,来年再战,他便有获胜的希望。
昨夜的一时任性,下的赌注有多大,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他亲手放弃垂手可得的胜利与天下,放走了高欢。向来自认冷静的他,竟然经过一夜的思考也没有后悔。
泰微微眯起眼睛,缓缓扬起一抹微笑:
“————现在,可还有人愿意留下?”
只一笑,便是拨云见日。
一众降卒如梦方醒,纷纷振臂高呼效忠之心。
思绪瞬间百转千回,再抬首间,已是朝霞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