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顾*三

44、第 44 章

　　四十四、

　　沙苑，位于洛水、渭水之间。东西长80里，南北宽约30里，芦苇丛生。
　　天气渐冷，芦苇枯黄。冷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沙苑东10里，苇深土泞，于渭曲设伏。李弼赵贵分率左右两军六千甲士，将武器藏于苇中，闻鼓声起，操戈待敌。”
　　泰静静的看着泽中丛生的芦苇，伸出手扯下枯黄的苇叶，随手摆弄着。那干枯的叶失了生气，在那纤长白皙的指畔瞬间化为碎屑。
　　他没有回头，淡淡的补充道：
　　“————脱逃者，杀无赦。”

　　气氛瞬间凝结。
　　泰转过头，绝美的脸孔在夕阳下模糊得只剩一个朦胧的轮廓。
　　他对身后的护和蔡佑两个人微笑着，温柔的发出询问：
　　“那么，你们要不要随我一起…………出战诱敌？”

　　“…………”

　　没有等待他们的回答。
　　泰慢慢松开手，暗黄的粉末在他的指间簌簌落下，仿佛下了一场金色的雪。

　　“————起风了。”

　　十月二日申时，东魏大军兵进渭曲。

　　正午的太阳毒得厉害。
　　高欢眯起眼睛，远远的只见得黑甲的军马背水排成一字长蛇阵，破绽弱点一览无遗。
　　正中的那个男子仍旧是黑袍黑甲，一头长发松松的挽成一个髻。
　　离得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他一眼便认出了————
　　宇文泰。

　　五年。
　　他发现自己仍旧记得那具身体的触感，微凉的指尖，拂过他的面颊。
　　那三日的旖旎，仿佛仍是昨天。
　　好像，谁都没有变。
　　然而，如今却是赌上性命的兵戎相见。

　　三千军马，背水列阵。
　　高欢心念一动，眼中的那人渐渐模糊。
　　把弱点全部暴露给对方，犯了兵家大忌中之大忌。以黑濑的聪明，怎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泽中，或许有伏军。

　　放火烧芦苇荡，将宇文泰烧死在里面的想法在高欢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然而，仅仅是一闪而过而已。
　　眼见得其他将领都十分焦躁的跃跃欲试，认为万无一失只待擒敌领功，高欢便舒了口气，紧紧盯着远处的那个身影，一语不发。

　　部将们以为此战必胜，故不等高欢下令，未等列阵就冲将过去，争着扑向西魏军，欲以优势兵力一举将其歼灭。

　　两军交战，短兵相接。
　　宇文泰看着冲杀而来的大军，目光飘至远处的那个红袍男子身上，唇畔露出了难以捉摸的微笑。
　　扬手间，蕴了内力的鼓槌重重击在牛皮绷成的鼓面上。鼓声浑厚，响彻天际。

　　————这赌，终究还是他赢了。

　　伏兵闻声骤起，奋勇冲杀，宇文泰指挥李弼赵贵两翼夹击，将敌军主力横截为二。高欢旗下军马，前军中了埋伏，回头便跑，后边人却向前涌来杀敌争功，于是自相践踏，死于己军之手的，不计其数。

　　枯黄的芦苇，瞬间被鲜血染成猩红。

　　高欢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战况，喉咙沙哑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远处那个黑袍的熟悉身影仍在那里持剑而立，清冷淡漠一如往昔。
　　他仿佛看见那张绝美脸孔上的淡淡微笑，浑然不觉鲜血溅上了自己的脸。

　　侯景一刀劈倒来袭的西魏军士，恨恨咬牙，一把拽住高欢的马缰，扯着嗓子吼道：
　　“丞相大人！还不快走！！”

　　高欢如梦方醒，眼前已是尸横遍野，只得随着侯景策马率数骑奔向黄河西岸，夺了一艘小船渡河。

　　…………起风了。

　　这场战斗好象一次屠杀，泽中的西魏将领直杀到裤子被血染红，湿得走不动路，仍旧挥刀冲杀。
　　东魏甲士弃械投降的，纷纷从苇丛中被刀剑架着走出来。没有投降的，便渐渐沉在苇丛下的泽里，任那哀鸿遍野。

　　泰轻轻呛咳着，看着眼前的景象。
　　两千人的血，已经足够将傍晚的河阴染成水天一色。
　　如今的河苑苇泽，早已被鲜血染成猩红色。沉于泽中的骨骸，又何止万人呢。

　　很多年以前，宇文黑濑站在尔朱荣身后，眼见得河阴化为血的世界。
　　那时尔朱荣阴郁的表情里透着若有若无的不安，一字一句，声音刻意的淡漠。
　　他说：黑濑，你，怕不怕我？

　　泰看着眼前的惨烈残局，淡淡的笑了。
　　原来我们不过是同一类人，何必要怕呢。

　　许久。
　　泰转过头，对仍旧站在他身后的护与蔡佑微笑：
　　“你们，怕不怕我？”

　　蔡佑与护一并站在他的身后，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夕晖将泰俊美的脸孔勾勒出血红的侧边，淡淡的微笑说不清是妖媚还是诡谲。
　　尔后，一切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