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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五 ...


  •   三十五、

      闰十二月癸巳,长安。
      入冬,落雪,天寒。

      泰的长发随意的用黑绢束起,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晕红。
      随意的温了壶酒,他轻轻呛咳几声,脸上的红晕愈浓。

      陛下元修,正在逍遥园宴请阿至罗,却不知他,会不会来赴这个约。

      逍遥园。
      近臣潘弥卜过命数,脸色大变。
      元修瞥他一眼,潘弥立刻跪倒,奏曰:今日,将是陛下的一劫。若是过了今夜,便无事了。

      劫?!
      元修皱眉,唯一想到的,只有宇文泰。这人…………又有什么花招了么?杀了明月,如今难道又要来杀朕了?
      这次,他倒要看看宇文小贼又有什么花招!
      冷笑一声,元修转过头去,面向众人,大声叹息道:
      “此处仿佛华林园,一想到洛阳,便是徒增凄怨!”

      凄怨!
      长安好比洛阳,宇文泰莫非也要效仿高欢?

      天气冷了。
      长安不比洛阳,洛阳的冬天,亦不及长安这般寒冷。
      元修仰起头,抽出长刀,令左右击鼓奏乐,顿足起舞。

      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一曲曹植的箜篌引,始歌浓艳富贵,中间一转,酒宴之欢乐气氛一扫而空,建功立业?人生苦短,夫复何求?

      宇文泰,朕是天命的王,这一天下,怎容得一个权臣将国事军权一手掌握!
      朕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度朕这劫!

      天色暗了。
      一壶酒温了又温,泰轻轻抚过微热的酒壶,夜色般深邃的眼中透出忧色。

      酒又有些凉了。

      门被重重推开,寒风倏地吹了进来。
      泰呛咳几声,放下手中的酒壶,向门前的那人屈下单膝:

      “…………陛下,微臣恭候多时了。”

      元修看着面前绝美的男子,那精致面颊上的伤疤尚未痊愈,仍旧留有一道淡淡的粉红印痕。

      妖魅。
      对自己心中莫名的悸动嗤之以鼻,元修冷哼一声,径自坐到桌前,抚上微温的酒壶,冷笑一声:
      “宇文泰,你可是要用这酒毒死朕么?就像毒死明月一般?”

      看着桌上的那壶酒,泰的身子一震,左手抚上淡淡的疤痕。
      他望着元修,久久不发一语,然后,一声叹息。

      “陛下,听闻您刀法出众,微臣可是坏了您的兴致?”
      “…………”
      “我曾经想过…………若您不是皇帝,若您不在私底下动摇我们的根基…………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
      “我…………”
      泰欲言又止,低下头,将那壶酒重新温了一次。

      最后一次。

      ————酒中没有毒。
      泰看着他,自己斟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他扬起头,望着元修,第一次,没有微笑。
      他慢慢将另一个酒杯斟满,一字一句的问:
      ————陛下,您恨我,那日为何不杀我?
      ————陛下,若我没有杀明月,你会不会放弃夺取长安所有的权力?

      不会!
      元修冷然起身,一把夺过那酒杯,恨恨将酒向泰的脸泼去。
      他盯着那张美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脸孔,盯着那道淡淡的疤痕,心中便是莫名的烦闷。

      “陛下…………这杯酒,您还是不肯喝么…………?”

      泰的眼睛,幽幽暗暗的蓝,夜色般深邃。

      元修转过脸,冷冷的提起刀,架上泰的颈子:
      “朕是天命的皇帝!朕会大贵二十五年!你,记住!朕不是傀儡,不会任你摆布!朕…………终有一日,会杀你!”

      看清了。
      那双眼睛,终究还是不像的。
      原来,竟是自己看错。
      要怨,也只有怨自己。

      泰慢慢低下头,一垂眸时,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哀伤却有着令人不由自主为之心悸的美丽。

      元修盯着那张脸许久,终于收刀,转身离去。

      颈子温温的,泰没有碰触自己的伤口,只是看着桌上的酒壶。
      随意抹了一把脸上残留的酒浆,泰若有所思的笑了。

      酒又凉了。
      这壶酒,陛下怕是不会喝了。
      …………这夜,谁恨了谁呢?

      谁恨谁?!
      真的是恨么?
      为什么不杀他?为什么刀就停在那里,落不下去了?
      为什么?

      元修愤怒的挥刀,将寝宫中的陈设劈得七零八落。
      随手端起桌上的酒,仰首一饮而尽。一杯接一杯,试图借酒忘记一切。

      持杯的手有些微颤抖,唇畔流下一道乌黑的血痕。他无力的倚向床畔,腹痛如绞,头痛欲裂。

      明月。
      朱门九重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

      终于累了。

      原来,那样的烦闷不安,竟然不是在恨啊。
      元修的眼睛模糊了。他勉强的勾起一抹笑颜,喃喃的道:
      “果然是…………气数尽了。”

      夜深。
      三更的梆子,在夜里显得有些阴森凄厉。
      闰十二月癸巳,这夜,终是过去了。

      泰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叹息一声,将酒重新斟满,然后慢慢的,将酒饮尽。俊秀苍白的面孔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

      普通鸩毒人一旦饮下就行将发作,其性急而有治,且易辨别,黑鸩毒性缓而难察,直至慢慢地将人血化尽,其毒一旦侵入头皮,即可寄生在发根之内,使这黑丝维持原毒不绝。

      毒是早就下了的,但却不是无药可解。
      酒里是唯一的解药,可是这杯酒,陛下没有喝。
      最后的一杯酒,陛下终究没有喝。

      轻咳两声,泰将目光复又投向窗外。这雪,却是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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