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跹飞》卡瑞洛

14、第 14 章

　　位于泉南的长期租户，极少是要求靠近流域的，因为冬季一来临，水面凝结的薄冰会令四遭蕴得更加生冷，甚少有人愿去耐受。
　　夜色渐深，除市舶司尚还余人点货清仓外，街道已无人来人往，安静得只听见水面上不知是什么鸟的啾啾叫声。
　　所以悟贤夜间推门出去时，没引起任何人的侧目，而堆棧（屯集货物的棧点）挨墙角落里蜷了抹娇小黑影，自然也是无人知道的。
　　悟贤步行时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可在接近那抹黑影时，那黑影却仍是受了什么惊动般地抬起了头。
　　“主子。”娇气的小脸让月光兜头的一照，显出什么晶晶亮亮的痕迹来。
　　月光溶溶地迤逦于地面上，而悟贤就犹如笼罩在天地菁华所织就的冰纳，幻化成纯白如仙的形体，轻轻反射出亮银色的光彩。
　　风轻星瞑夜静。
　　“瑶，做什么不进屋？”如仙的人这么开口问道。
　　瑶紧抿了唇，倔强地不答话，捏紧手中的酒瓶，复又低头蜷曲在一起。
　　“怎么了？”随着问话的，是轻柔舒服的指抚，先是指尖，而后整个手掌亦触抚上温润粉滑的脸蛋安慰。“怎么了？瑶，是谁惹你生气了麽？”
　　手中的酒瓶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好过分啊，主子。”
　　“谁？”
　　“找你治病的人。”
　　那都是她所熟识的阿叔阿婶，是在早晨笑着跟她打招呼，入夜亲昵地和她道晚安的人，曾经是那么善良温柔啊，就在下一刻砸了她的店，扯了她的心！
　　这娃儿居然已在外面待了这样久！
　　悟贤下滑的掌一把握住瑶的，不经意攥了一团冰凉。
　　“唉……”悟贤未语先叹，“瑶，主子没治好人，惹人生气也是应该的，你这是何苦。”
　　“骗人骗人！主子不是治不好，主子是没法治呀！”瑶陡然叫嚷起来，像是隐忍许久的怒气一下子尽数爆发。
　　“他们难道看不出那孩儿的痛吗？他们难道看不出那孩儿的疼吗？那孩儿在垂死挣扎啊，那气数已尽、死气逐显的痛苦他们怎么就不懂？他们就宁愿那孩儿疼着苦着吗？那苦楚、那绞痛又怎是人受得了的……他们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凭什么？！”瑶反拉了悟贤的手，扯着嗓子大声的吼，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愤慨。“……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要责怪主子……”
　　瑶——
　　悟贤敛眸。
　　痴儿啊——
　　“主子，你为什么不生气？”
　　再看仍是喘气的瑶，又不觉多了几分怜惜。
　　“主子为什么要生气？不值得的，是麽？”他笑着说。
　　“主子不是不愿生气，是不能生气吧。就像主子并不想这样冷漠着，可是又不得不这么冷漠吧，如果可以，主子是不是无论怎样也要救那孩儿的性命呢？”
　　“瑶？”他诧异。
　　“啊！我……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主子，瑶觉得好空啊，这里，这里。”她好不急切地指着自己胸膛、心口，“还有脑子里，明明应该记得的，可是可是……”就像被硬生生挖去一般，空白得令她想喊想叫。
　　“瑶，够了。”他抓下瑶捧住脑袋瓜子猛力乱摇的手，“够了，瑶，进屋吧。”
　　门眉上的铃铛又“铃铃”乱响了起来，扰得人难得清梦。
　　悟贤望了天边清亮的月色，不动不倚。
　　“瑶，不用打理了，待天亮后，再买些新的，旧的就让它去吧。”
　　四处收捡的小手顿了下，还是拾起了角落里被摔出裂痕竹筒来，竹筒不过是一截空心的竹杆，好一条裂缝从杆中划过，怕是什么也盛不住了。
　　这是唯一从终南竹屋留下的东西。
　　“主子，月儿就快圆了哪。”瑶好小声地说。
　　“嗯。”
　　正月十五，他灵力大开的日子。
　　“主子你说，月满的时候，嫦娥姑娘会不会想家？”
　　悟贤偏首，看着小小娃儿凝神细想的神情。
　　“主子以前不是讲：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所以瑶想，嫦娥姑娘该是好想好想家的。”
　　跨过窗棂，清亮映着娃儿不再稚嫩天真的神色的月光，蛟白得教人几欲收藏。
　　“主子，瑶也好想家啊，比嫦娥姑娘还想。不晓得现下的终南是什么样子呢？还有咱们的竹屋，山北角下的小村落，被晒得忒黑的陈……”
　　“扑通”一声响，竹筒滚回角落里。
　　瑶倒抽一口凉气，一双手紧紧捂住嘴巴，身子却怎么也克制不住地打着战粟。红得几近作呕以及尖锐刺耳的嘶吼蠢蠢的隐隐的骚动……
　　不听不听不听，她什么都不要听！
　　轻风拂过，拥入温暖怀抱的熟悉心跳声代替了一切，充斥在周遭的，是浅浅淡淡别雅的馨香。
　　想哭又搞不懂为什么想哭的矛盾心情涨满了胸际。
　　主子，其实也是难过的吧？
　　蜷入悟贤的怀抱，听着心跳，昏昏沉沉的，瑶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