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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阴风翻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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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琴守了一夜,好容易给元春灌了些药下去。喝了几口,又呛了出来。抱琴无奈,只得去找文酒儿把药再热热。
小酒儿正睡得酣,看到抱琴又来热药,一脸的不快,怪声道,这药都是一天三次,最多也不过四次,你这样反反复复,叫我明儿如何当值?有个闪失,皇上怪罪下来?谁去领罪?
抱琴只得好声求他,心知水鉴对元春的态度,这帮人都留神瞧着呢,现下也只好先忍着气,想法保住孩子才是正经。
哪料元春一直发热神昏,及至五更,就见了红。这可把抱琴惊得不轻,又不敢不去回水鉴。思量一会儿,抹一会儿泪,及至天发白,皆是六神无主。
元春醒一会儿,又睡一会儿,睡也睡不实,又醒来,烧也不见退,竟越发迷糊起来。
迷迷糊糊中,如在云端般飘荡。忽然脚下踩实了,元春便定住,天空似是淡淡的灰黄色,转头一瞧,身旁有一株树,上面开满了黑色的花朵。元春望着那树奇怪的花,心里迷迷茫茫好生奇怪。只听一个声音道,走错了!走错了!这是阴司路,你怎么来这里了?
元春道,有一个故人也来了这里,敢问可见到他?
那人道,是谁?
元春答,姑苏林如岳。一面说一面继续往前走。
只听一声轻笑,道,你们本是殊途,自然无法同归。又听一个声音道,你也等了这许久,她既来了,你去吧!
元春正自迷茫,忽见一个人已缓缓走向他。林如岳!
他面色憔悴,却依旧笑着,轻声道,娇娇,你来了!这阴司黄泉路,本不是你走的。今儿能再见你,我已是很满足。
元春一见到林如岳,整个人霎时定住,只觉得鼻尖发酸,心痛难忍,痛楚从心口蔓延到指尖。
如岳,如岳,她喃喃道,你,你受苦了!泪水立时滑下脸庞。
林如岳忙道,不要哭!不要哭!都过去了!你,也受苦了!
两人还待再说,只听那声音又道,你们本无缘命,多说无益。见也见了!这还不走?说着便有两人从旁来拉林如岳。林如岳依旧对她微笑道,快去吧!谢谢你来见我!我这就走了!
不!不要!元春待要追,却醒了过来。被冷灯昏,抱琴在身旁打盹。她一面哭,一面想着林如岳所受的苦楚,一时间万箭穿心,痛不可抑。
抱琴听见响动,忙过来扶住她,道,姑娘怎么又哭醒了?
元春道,我,我……说着喘成一处,说不下去。又喘又哭,噎了半晌才能说出话来,我梦到林如岳了!他,死了!死了!
抱琴忙抱住她道,姑娘切不可如此!人死不能复生,还要保重身子为是!说着也滴下泪来,这会儿孩子没了,皇上指不定会龙颜大怒,还是先想想怎么着应付吧!
元春哭得气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抱琴又安慰了半晌,又倒了半杯热水喂她喝下。抬头望望,晨光昏昏,料也不能瞒,一咬牙出门而去。
于之照听到抱琴说孩子没了,唬了一跳。想到皇上水鉴那阴沉沉的眸子,不由一个觳觫。念及水鉴平日里对元春的喜爱眷顾,心里一时拿不准,又问道,那娘娘这会儿怎么样了?
夜里醒了几次,哭了几次。孩子没了,哪能不伤心?抱琴说着用手抹了抹眼泪,道,麻烦于公公找个空儿回了皇上,看怎么着说,才能,才能让皇上别太伤心。
于之照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点点头,也不敢停留,忙跑到大帐找水鉴去了。
水鉴这会儿正和水英,朗日卓坐在大帐内说话。武日丹丢了落星峡,带着几个部将已经退过了定峦河,若是再追,就要追到雪山了!武日丹大势已去,剩下的残兵败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水英道,若是过了雪山冰原,自身能否保住都难说。说着看了看朗日卓。朗日卓点点头,虽然和武日丹素有嫌隙,这会儿大势已定,他并不想赶尽杀绝。便笑道,多卓朗日山自古都是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我今儿回去就安排好人手驻兵,谅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水鉴微笑点头。水英眼珠一转接道,我从这里抽调一路精兵,一起驻守,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朗日卓本想占住这个关隘,听到水英的话,只得一笑应了。
于之照看到此景,并不敢上前打扰。只站着伺候罢了。
水鉴一脸倦容。见诸事顺利,无心再耽搁,便借故起身出来。
于之照跟在身后,亦步亦趋,这才低声道,皇上!
唔!水鉴回头瞧着他,若有所思。
于之照这才道,皇上,刚抱琴来禀,说,说娘娘她,小产了!
水鉴大吃一惊,心内又痛又恨。只得来到帐内里间,见元春躺在那里,面色惨白,形神俱损。心内的愤恨不觉又添了几分怜悯。他压住怒气,上前握住元春的手,依旧触手冰凉,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再瞧元春睁开眼睛,声音微弱,似秋叶离枝,几乎微不可闻,皇上,元春对不住皇上!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水鉴呆在那里,心如乱麻,想安慰,又恨她这眼泪未必是为自个儿而流,想发怒,又想到林如岳已死,孩子也没了,一时忍不下心。暗想这到底是为了谁,却心知永远也不会知晓了。原来这皇权,并不是什么都可以得到,甚至不是,不是什么都可以知晓。心内霎时又冰了下来。半晌才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养病吧!
元春见水鉴如此,心下感念他对自己终究有几分怜悯,这已是十分难得的了。皇上,她心内暗道,我终是负你!口内却说,是元春不知保重,丢了孩子,皇上万金之体,勿要伤心挂念!
水鉴听她如此说话,更是灰心,越觉无可留恋。但瞧她病势渐重,即便要加罪,何用急在一时。淡淡点了点头,便走了出来。
于之照亦跟了出来,只听水鉴道,大事已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于之照忙道,皇上说得是!那边还不知到有多少事等着您呢!心内暗想,娘娘病成这样,可是不好走。
水鉴却传于之照程刚等人,后日即要登程。
于之照心内不由暗暗叫苦,晚间上茶的时候才寻空儿低声问了一句,皇上,那,后日是所有人都走么?
水鉴一面看着地图,一面“唔”了一声,于之照不敢再问,只得默默退了出来。
抱琴听小酒儿传话即日起程,忙去告知元春。
元春正自躺着。听到抱琴传话,并不惊异,睁开眼看着抱琴,凄然一笑,淡淡道,皇上说走,咱们就得走。皇上说来,咱们也得来。你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走。
元春见抱琴一面抹泪一面回过身去怕自个儿瞧见,喘了两声,轻轻道,死生各有分定,你也不要哭了。抱琴只得转过身,给元春掖了掖被子,抽噎着道,姑娘且宽心!纵是,纵是孩子没了,也要保重身子才好!皇上他……
元春轻轻摇了摇头,又喘一阵,才出声道,孩子没了,也,也难怪皇上生气。说着又喘了一阵,道,你,你跟了我一场,我却不能和你始终,抱琴听到这里,又哭了起来,道,姑娘别这么说,且好好养着身子,皇上他……
元春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说,喘了半晌,眼睛并不去瞧抱琴,只是失神地望着那屏风,似呓语般低声道,林二爷的尸骨……话没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松开抱琴的手,轻轻转过头去。抱琴扶住她的双肩,心知宽慰也无用,只得摇摇元春,让她睁开眼,又摇摇头,示意不可再说。
元春只得闭上眼,眼泪又从眼角一股一股地流下,头发里渗进了一大片。抱琴忙拿帕子替她擦拭,心知说也无用,却还是说,皇上只是一时伤心罢了,姑娘只要放宽了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只要回到京城,好好将养,不愁没有好的时候。
元春微微颤抖,点点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