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弦》鹿紫

41、心绪

　　傍晚十分，教坊的人已进去了承乾殿献舞许久。

　　从承乾殿退出来，常有德收敛了眼中的惊艳之色暗暗抽气，江敬忠凑上讨着笑：“要不然，怎么就您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呢，别人都办不成的事，就您三言两语就成了。”

　　常有德一挥拂尘：“行了行了，也就甭讨好咱家了，你小子是哪里寻来的这么一个人。”

　　江敬忠吃了个冷馒头，也不气，笑着一张脸道：“奴才哪有那么大本事寻人啊，是真真的就在教坊里找到的人。”

　　常有德不耐烦道：“不是问你这个，这个咱家不管，咱家只问你这人家世可还清白。”

　　“瞧您说的，不清白的人奴才哪敢往皇上身边引荐，这不是掉脑袋的事嘛。”

　　“你小子知道厉害就好。”

　　瞧着教坊里面的人迟迟没有出来，常有德心下一合计，得，后宫又得多出个人来。

　　…………

　　大清早的，赵锦瑟尚在被子里没有出来，就听到了素雪的声音。

　　“皇上新封了个杜答应？可有说是哪里的人？”

　　赵锦瑟慢腾腾的起床，任由宫人伺候着梳洗，一边这样问着。

　　素雪在一旁道：“听闻是教坊里的人，昨日去献了一支舞，被皇上给看上了。”

　　“哦？教坊。”赵锦瑟将口中的漱口水吐出来，接过软布擦了擦：“有窈婉昭仪珠玉在前，是什么人能再被皇上以舞看中？”

　　蕊兰靠近赵锦瑟道：“方才听那些小宫女太监们说了，据承乾殿伺候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锦瑟眉头一挑：“哦？想来定然是这样了，否则教坊的人，怎么会被皇上看中封答应。”

　　教坊与皇宫里的普通宫女们不同，伶人下贱，又称清倌人，在民间百姓里这个行业等同于妓院里出卖皮肉的红倌人，二者之间相差不大。

　　皇宫内教坊里的人，多半是由官宦获罪之家里的人充入为奴的清白姑娘，少数是从民间选拔过去的。

　　原本伶人下贱，后宫里的人都是要说道说道几句的，可文仪阁里因为赵锦瑟娘亲的缘故，此刻也没人敢说起来。

　　梳洗完毕，赵锦瑟正要往头上簪最后一只发钗，忽听闻外面闹哄哄的。

　　“蕊兰，外面怎么了？”

　　方才开口这样问，外头香儿就已经进来回话了，只是面色十分犹疑尴尬：“小主，沁芳姑姑来了。”

　　赵锦瑟拿着步摇的手一顿，蕊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轻轻唤了一声：“小主。”

　　赵锦瑟轻摇了一下头：“无事，沁芳姑姑来了，毕竟是御前的人，咱们出去见见吧。”

　　沁容姑姑，御前侍奉妃嫔侍寝的人，赵锦瑟记得当初自己就是由她领着来文仪阁新住处了，没想到这才一年不到，同样的事情又再发生了一次。

　　想到皇帝当初承诺过自己，文仪阁让她独住的事，赵锦瑟眼里轻蔑一笑，果真男人的话不能信，这才多久有了新人就忘了。

　　出门一看只见沁容一身锦绣宫装，体面无比，后头正落下一顶烟蓝色的软轿。

　　沁容见她出来，福了一福：“奴婢沁容见过小主。”

　　赵锦瑟上前将沁容一扶：“沁容姑姑多礼了。”

　　随后她朝旁边一看：“这位可是皇上今儿新封的妹妹？”

　　听到她这样说，软轿里的人也不好继续稳稳当当坐着，素手一掀起便从小轿上下来，直直的低着头：“嫔妾见过媛美人，媛美人吉祥。”

　　眼前人容貌虽说是漂亮，但在后宫美人如云尤其是赵锦瑟的面前，便显得并不十分出彩，只是那身段着实令人惊叹。

　　腰若流执，举手投足回身之间，尽态极妍，身姿翩跹，慢垂霞袖，急趋莲步，动若春燕，恰似飞天。

　　如此身段，竟是要比“一舞动天下”的窈婉昭仪还要曼妙上许多。

　　赵锦瑟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后嘴角一弯。

　　“这位便是皇上今儿新封的杜答应，杜妹妹了吧？免礼了，快快起来。”

　　赵锦瑟身侧随着的蕊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赵锦瑟打量了两眼：“往后杜妹妹就住在这文仪阁了，有什么缺的什么想要了尽管告诉我。”

　　看到赵锦瑟出色的容貌，杜梦芙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这位便是后宫中令皇上十分宠爱的媛美人吗，原本因承宠皇上封答应而升起的几分好胜心被无形的打压了下去，这样的人她真的争得过吗？

　　但想到方才由赵锦瑟亲自扶起来的沁容，杜梦芙不自觉掐了掐手心，一个奴婢都需要她亲自去扶，而轮到自己时却仅仅是她身边一个宫人来扶。

　　沁容姑姑看着杜答应笑：“杜答应，这位是文仪阁的主位，从五品的媛美人。”

　　“媛小主，日后杜答应便安置在文仪阁了。”

　　看着杜答应眼里闪烁不定的光，赵锦瑟的眼终于又出现几分玩味之色，她看着沁容：“有劳沁容姑姑了，日后我定然会好生照料杜答应了。”

　　沁容脸上端着得体的笑：“既然杜答应已经送到了，那奴婢就先回承乾殿复命了。”

　　待沁容走后，赵锦瑟一边在前头领着杜答应进了文仪阁，一边吩咐宫人：“香儿，素雪，你们领人去把东阁收拾出来，日后杜答应就住那里了。”

　　“杜妹妹昨夜侍寝定然劳累，不如先在正厅坐一会，待收拾完以后再去歇息如何。”

　　杜答应看着忙忙碌碌的宫人们：“嗯，劳烦媛美人了。”

　　赵锦瑟微微一笑：“不必客气，蕊兰先去将尚宫局送来给杜妹妹的人分过去。”

　　“是。”

　　杜答应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文仪阁正殿的摆设，多宝阁上摆放着名贵的花瓶摆设，黄花梨女的桌椅上似乎还散发着木料独有的香味，彩釉蓝瓷茶盏里茶香成线悠悠升了起来。

　　她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入口甘咧，媛美人眼下正坐在主位上，绯红色合欢花缠枝半绣的的裙角从主位的桌椅上耷拉下来，一眼看过去就价格不菲的布料竟然只用来做手帕。竟然连鞋尖上都缀着圆润的珍珠窜花。

　　赵锦瑟坐在上首将一切悄悄打量的目光尽收眼底，她眼角带着笑意：“不知杜答应是哪儿的人啊？”

　　“嗯？”猝不及防的打量被打断，杜答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奴！……嫔妾祖籍扬州。”

　　“哦？扬州，那可是个好地方啊，繁华富庶，专出美人，怪不得杜妹妹来自那儿了。”

　　杜梦芙笑了笑，并没有继续接话。

　　这样坐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二人又用了一段时间的早膳，宫人这才来禀报说东阁已经收拾出来了。

　　“既然东阁已经收拾出来了，以免打搅了你休息，我就不多留妹妹了。”

　　“是，嫔妾告退。”

　　待人回了东阁之后，蕊兰这才上前来问：“小主…您？”

　　早膳过后，赵锦瑟正在廊下走着消食，闻言：“放心吧，我没事。”

　　蕊兰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劝慰：“后宫之中就是这样，皇上宠爱无常，新宠也是时常有的。如今后宫人少，小主可以清静些，待日后人多了起来，恐怕每个宫殿阁楼都会住上许多人，小主要尽快放宽心才是。”

　　“嗯，蕊兰，我省得。”

　　“那……”蕊兰试探性的道：“咱们今日可要去承乾殿送些东西？”

　　“不用，皇上新得了美人，自然要宠上几日，且再过几日再说吧。”

　　果不其然，窈婉昭仪暂不好侍寝，新来一个杜月芙，身段舞姿比起她来更胜一筹，迅速就填补了窈婉昭仪的空缺。

　　皇上自回宫这段日子积攒的政务颇多，并不多踏入后宫，有一个月左右的功夫也就踏入后宫两三回。

　　这二三回翻的都是杜答应的牌子，每回皇帝驾临文仪阁东阁时，赵锦瑟都点亮了满阁的明灯迎君，自己却早早睡下，文仪阁正殿早早便熄下了灯，映照着满阁的光辉。

　　蕊兰怕赵锦瑟心里难受，便在床的前头放了一张比较平坦的软榻，夜里见东阁熄下灯以后，便和素雪两人睡在软榻上陪着她说话。

　　赵锦瑟还笑话她二人：“你们呀，我真的没事，皇上宠其他妃嫔的时候还少吗，我何必放在心上。”

　　其实真的毫不在意吗，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是有些许在意的吧。那些耳语温存，你侬我侬的时候说的情话，那些皇帝来文仪阁时，她精心在外头等待的时刻。

　　而后那又怎样呢，他是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文仪阁并不是她一个人的文仪阁，从一开始只为了她一个人来文仪阁，到后来为了别人来文仪阁，从她的正殿路过却并不停留时，从杜答应承宠第二日便满脸娇羞来给她请安时。

　　从失落到淡然，她也只用了仅仅两天的时间便平复了下来，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情感通通剔除，也只用了仅仅两天的时间而已。

　　这就是帝王之宠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想来她初初承宠一连五日时，那些其他宫里的女人们也都是这样度过的吧。

　　是了，她是为了荣华富贵来到的皇宫，为了摆脱自己卑微的身份，悲惨的命运来到的皇宫，她只是卑鄙无耻的想通过皇帝来达到她的目的，她不需要对皇帝产生多余的感情。

　　她只需要像一个戏曲里面的白脸奸角一样，算计谋划狡诈，步步为营，从别人那里骗取她想要的东西。

　　赵锦瑟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忽略素雪和蕊兰二人压低的说话的声音，沉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轩窗之外透出些许暗淡的光芒，那是外头守夜的宫人留的灯，外头一片寂静，因为皇帝临幸的原因，无人敢吵闹，生怕吵着贵人掉了脑袋。

　　赵锦瑟抚摸了一下早已平静下来的心绪，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走，双眸阖上，渐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