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弦》鹿紫

4、芳美人

　　“外头这是吵什么呢！”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小主，常有德常公公到这里来了？”

　　宸才人心头一喜，是皇上派来的吗？“快，快出去看看。”说罢，优雅的抚了抚鬓角，由宫人扶着出去了。

　　到了院子门口，却只见到常有德身边几个小太监拖着赵锦绣进了文淑阁南阁，宸才人上前一问：“常公公，这是？”

　　“宸才人吉祥。这赵选侍啊，言行无状，触怒了皇上，被贬了采女，禁足文淑阁一月。”

　　“哦。”

　　宸才人心中了然，先前见到赵锦绣怒气冲冲的出去，她就已经猜到她要去哪里了。言行无状，这么一看多半是在文仪阁里触怒了皇上，想不到，这媛采女竟还有这等令皇上为她贬斥妃嫔的本事。

　　等回到了屋子里，宸才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一个奴婢而已，还真是能狐媚惑主。”

　　“看来那位媛采女，恐怕是要风光一阵子了。”身边的宫人替她拆着头上的珠翠。

　　“哼，不过一个狐媚子罢了，总不会越了我去。”宸才人眉眼间净带着傲然之色：“再过几日，便是淑贵妃娘娘邀请诸位妃嫔赏梅的日子，那时再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小主说的也是，不过一个奴婢出身的而已。”宫人谄媚道。

　　一连五日，皇上竟一连五日宿在媛采女那里，整个后宫掀起来一阵风波。

　　赵锦瑟坐在妆台前任由宫人打理着妆容，她左右照了照镜子，又往额间描了一朵红梅，美人额间花钿，云鬓花颜，不似凡人。

　　“小主，今日去贵妃娘娘的赏梅宴，恐怕会多些风波。”蕊兰见赵锦瑟如此精致的容貌，忍不住开口。

　　“可是贵妃娘娘执掌凤印，身份高贵，去她宴请的赏梅宴又怎能敷衍的草草了事。更何况，皇上连着在我这宿了五日，我若是素面朝天的去，反倒叫人把我给看轻了。”

　　说着，她站起来：“蕊兰，我这一身也没有任何地方违了采女的身份吧。”

　　一身蔷薇色刺银罗花掐枝锦齐腰襦裙，裙角渐染上水绿色原叶纹。头上松松绾着流云髻，斜插着两只蝴蝶振翅恋花长簪，垂下一排细碎的流苏。娇艳无比，却又不逾越。

　　“小主说的也对，小主受宠多日，到时候恐怕会有许多麻烦主动找上门，咱们先示弱了也不行。”蕊兰释然一笑。

　　“那边走吧。”赵锦瑟天真的笑笑，麻烦，要的就是麻烦，连着五日的盛宠加上一点麻烦，够把她的位置又升一升了。

　　赵锦瑟来时尚有些早，宴席上只草草坐了几个妃嫔。“嫔妾见过贵妃娘娘，见过诸位姐姐们。”

　　这一出场，几道眼神就打量着她，说不出好坏，赵锦瑟也懒得理，只规规矩矩的行礼。

　　“媛采女来的颇早，快起来吧。”贵妃仍是一副跟和善的模样，似乎并未受她一连受宠多日的影响。

　　“是。”赵锦瑟随着宫人的引导坐下，她位份低，位置靠后，待多时后低位份的嫔妃们都到齐了，高位份的几位才到。

　　“娴妃到，庄妃到——”

　　小太监高昂的声音响起来，赵锦瑟随着周围的一圈人一同站起来行礼：“见过娴妃娘娘，庄妃娘娘。”

　　一个气质温和的宫装美人与一个略显敦厚的女子，一同走了进来，两道声音一同开口。

　　“臣妾见过淑贵妃娘娘。”

　　“免礼，娴妃庄妃你们可来了，快坐下吧。”

　　“是。”

　　那个面目气质瞧着温和带笑的应该就是娴妃，另外一个容色中庸的便是庄妃了。听闻庄妃是皇帝的第一个女人，有了她一两年后，早逝的皇后，淑贵妃与娴妃才进的府，因为容色并不出众也不是特别受宠爱，不过好歹生了个女儿，如今也是正二品的妃位了。

　　“诸位妹妹们快请起。”娴妃笑着免了她们的礼，赵锦瑟坐下时感到不少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不过这一次她抬眼就见娴妃正看着她：“这位妹妹瞧着十分眼生，是哪个宫的人？”

　　皇帝李泽二十二岁登基，登基当年选秀一次，今年又一次，总共后宫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多人，这些人之前早就见过的，她这几日这么出风头，随便遇见便知她就是媛采女，而娴妃还要装作不知道样子，不知是真和善还是假和善。

　　“嫔妾文仪阁媛采女赵氏。”

　　“原来这就是媛采女，果真是一个妙人，方才人群里这么多妹妹们，我一眼就瞧见了媛妹妹，如此出色的佳人，怪不得皇上喜欢。”

　　“娴妃娘娘谬赞了，嫔妾不敢当，不过是皇上垂怜嫔妾罢了，哪里敢称喜欢不喜欢的话。”这娴妃话里话外都是在夸赞她，却暗中又捧着她贬低其他的妃嫔，给她拉了一大批的仇恨，这会她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多了起来。

　　“窈昭仪到——”

　　随着通报声的响起，一个身着丹红色宫装襦裙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姿窈窕，轻盈似水，虽有弱柳扶风之态，但容貌却十分的艳丽，黛眉朱唇，端的一副妖精模样，怪不得能够如此的盛宠不衰。

　　如此佳人，便是那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窈昭仪了，果不负这一个窈字。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娴妃庄妃二位姐姐。”

　　入座后，窈昭仪笑盈盈的说：“臣妾方才进来的时候，听到诸位姐妹们在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心里好奇的紧，不知可否说来让臣妾也听一听。”

　　“是正在夸这位媛采女的容貌呢，说难怪这阵子得了皇上的青眼，一下子从奴婢变成了采女。”

　　说这话的人刻意在奴婢上加重了音调，一下子惹得周围不少人笑出了声。

　　循着方才见礼时的记忆，赵锦瑟想起来这是从五品的芳美人，与娴妃同住永宁宫。

　　“好了，大家都是姐妹，说这些干什么，本宫瞧着人也都到齐了，大家不用拘束各自玩乐吧。”淑贵妃及时出来打断。

　　贵妃发了话，大家自然散了开，各玩各的，既然是赏梅宴，自然是设在梅园里的，梅园里赵锦瑟最是熟悉了，当初为了踩点没少私底下悄悄往这边跑。

　　赤色的红梅开在枝头，与白雪相映成趣，红梅花蕊吐露着芬芳，充盈于呼吸之间，纵使天气寒冷，人行走与梅树之间，也只觉得美丽幽幽然。

　　赵锦瑟熟门熟路的轻晃过去，闲适曼妙的身影在白雪印照的红梅之间穿梭，发髻上御赐的步摇晃晃悠悠，扎了不少人的心。

　　“媛采女好兴致呀，瞧着在梅园里这副自在的模样可真是叫人看花了眼睛，想来你当初就是这样迷惑皇上的吧。”

　　赵锦瑟闻声望去，本以为会是那个芳美人发作，没想到竟然是别人。

　　眼前人的话语十分的不客气，赵锦瑟适时委屈的皱了皱眉毛，这是今年新进宫的从七品充容刘氏，不太受宠。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妹妹可听不懂。”赵锦瑟低头一脸凄色，更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哼，”刘充容嗤笑了一声：“听不懂便罢了。”

　　赵锦瑟心里暗道没趣，一个不受宠的充容，恐怕也只敢这样说话气气她，其他的怕是什么都不敢做的，这样的人恐怕达不到她要的效果。

　　“妹妹先告退了。”赵锦瑟做出委屈而一副主动退让带着蕊兰往梅园另一边去了的模样，大大取悦了刘充容。

　　看着眼前慌不择路的背影，刘充容得意的扬了扬眉头，什么媛采女，胆小如鼠不过如此而已，身边一些离得近的妃嫔，也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不远处一个身着藕荷色襦裙，披着同色毛领斗篷的纤细美人伸手将一只红梅折了下来，将她插到身旁另一个妃嫔的发间。

　　“鲜花赠美人，芳妹妹如此貌美，再有了这红梅相配，真是芳华万千呢。”

　　“柔姐姐，真是客气了。”

　　折花者，从三品柔婕妤，簪花者，从五品芳美人。

　　“听闻当年皇上一见妹妹，便觉得芳华动人，于是给了妹妹这个封号。”柔婕妤人如其名，语调温柔，身姿娇柔，温婉柔顺。

　　芳美人羞涩一笑，柔婕妤语调一转：“芳，美好也，倒是和刚封的媛采女有同样的寓意呢。”

　　芳美人笑容一顿。

　　“说到媛采女啊，我方才仔细瞧了瞧她，云鬓花颜，身姿婀娜，果真是个顶好的，同芳妹妹一样，果真都不负你们的封号。”

　　芳美人手掌微微捏紧，媛采女，谁不知道皇上近来一连在她那里歇了五日，而她呢，多年无宠，在后宫里呆了三年也不过仗着每年皇上高兴时的大封，从一开始的正七品选侍到了从五品的美人。

　　反观窈昭仪如今已是从二品，就连柔婕妤都已经是从三品的一宫之主位了。

　　“咦？我今儿竟还没发现，芳妹妹今天和媛采女都穿了同样近桃红色的衣裙呢，这桃红色与红梅互相印称，怪不得两位妹妹今日如此的人比花娇呢。”

　　芳美人本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位份高又得宠的她不敢招惹，可宫里位份低的，有几个没吃过她的亏。

　　方才在娴妃称赞媛采女，她便已很不高兴了，又被柔婕妤这么一番无声无息的挑拨，如今见了媛采女一个小小八品采女也敢和她撞了同色衣裳，登时怒火便冲上了眼睛。

　　“芳妹妹，芳妹妹，你怎么了？”柔婕妤叫了芳美人两声，芳美人反应过来：“妹妹无事，只是这里太闷了，姐姐不介意的话，我去那边走走。”

　　柔婕妤温温柔柔的道：“若是觉得闷的话，便去那边散散心吧，许是这里人多的缘故。”

　　“嗯。”芳美人别了柔婕妤便四下晃悠，两只不住的扫着赵锦瑟的方向，正巧遇到赵锦瑟被刘充容三言两语吓跑的场面，果然，那赵锦瑟同自己穿着同色的衣裙，发间还簪着一只极其惹眼的步摇，一看便知是皇上赏赐的。

　　得宠几日又如何，她一个八品的采女，竟然敢跟自己一个从五品的美人撞衫，心下十分不喜。

　　绕了绕路，慢悠悠的往赵锦瑟离开的方向迎上去。赵锦瑟远远的便看到，芳美人面色不善的往她这里走过来，心叹，好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叫妹妹好等啊。

　　两人距离三步时，赵锦瑟停下来正准备行礼，芳美人直冲冲的便撞了过去。蕊兰立刻伸手扶住了赵锦瑟，芳美人身边的宫女不等二人站稳，便大声吼了起来：“媛采女怎地冲撞了我家小主！”

　　赵锦瑟这边只有蕊兰一人跟在身旁，而芳美人身边带了六人出行，美人的位份里有宫女内侍共九人，而芳美人就带了六人出行，可见是个讲排场的。

　　“芳美人？！”赵锦瑟十分震惊的样子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芳美人突然撞向她，还把罪名扣到了她身上。

　　“媛采女以下犯上，实在大胆！”

　　“嫔妾没有！”赵锦瑟无力的辩解，方才在周围看刘充容与赵锦瑟笑话的妃嫔们尚未走远，听见这里的声音许多人又折了回来。

　　一见两方人这样对峙的样子，便知道又发生什么了，这芳美人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凡是不得宠位份低的几乎都吃过她的教训，不过这也不影响大家看着芳美人教训媛采女。

　　这后宫中自己没有实力，又出挑的，总是要多吃点亏才懂得收敛锋芒。

　　两方自己都不喜欢的人互掐，大家都喜欢看这种戏码，毕竟不管输赢，自己讨厌的一方总有人吃亏。

　　“媛采女，言行无状，以下犯上，还不跪下！”芳美人不客气的斥责。

　　“芳美人，明明是你……”赵锦瑟眼带泪光，急匆匆辩解，话到一半便被蕊兰扯了扯她的袖子拦住了。

　　“小主，她们人多势众，这里方才又没有别人在，咱们辩不过的，只能吃了这个闷亏了，待她们走后奴婢再悄悄去请皇上。”

　　芳美人看出来蕊兰的打算，嗤笑一声：“主子犯错，下人同罪，你们主仆二人便一起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吧。”

　　时值冬日，各位主儿都穿得十分厚实，堆得厚厚的白雪还未有化的趋势，跪上一个时辰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是冰雪寒冷，天寒地冻的难免会伤了身子。

　　芳美人这招不可谓不毒辣，赵锦瑟心中算计着什么，便一脸屈辱的模样跪了下来，主仆二人跪在这里，周围的人嘁嘁喳喳。

　　芳美人扭了扭腰肢：“媛采女，你奴婢出生，恃宠而骄，冲撞高位妃嫔，我罚你在这跪上一个时辰，你可有怨言。”

　　赵锦瑟咬着下唇，满脸悲愤的瞪着她，美目里泪光莹莹透出愤怒之色。

　　“瞧你这样子，满脸狐媚相，一看便知你不服本美人的管教，那便加一个时辰，跪两个时辰吧，本美人便好好教教你规矩。”

　　“你，留在这里好好盯着她，让她跪足两个时辰。”“是。”

　　芳美人随便指了一个宫女要她留在这守着赵锦瑟，人便趾高气扬的离去了。

　　旁边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一方面是闹事儿的正主都走了，也没什么热闹好看了；另一方面，这个媛采女如今正受宠，到时万一向皇上告状，波及了自己可就不好了。是以，不到半刻钟功夫，人就全散了，只留下了这个守着她的小宫女。

　　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小宫女跟着芳美人在低阶又不受宠的嫔妃里横行惯了，也没怎么把这个采女放在眼里。

　　“媛采女若是想偷奸耍滑的话，还是收起您那点小心思吧。”

　　她见赵锦瑟左右看了两眼，不客气说。

　　“这周围可没什么能救你的人。”

　　蕊兰心疼的看着赵锦瑟，这女子的身体最为重要，要是在这大雪里真跪足了两个时辰，这身体可就全是废了呀。

　　“这位姑娘，您就行行好，媛小主要是真跪了两个时辰，这以后可还怎么办呀！”蕊兰开口哀求着她，“放我家小主起来站两个时辰也行啊。”

　　蕊兰的语气显然取悦了她，不过她还是摇摇头：“这可不行，我们家小主吩咐的事，我可不敢忤逆。”

　　“姑娘，求求姑娘了，姑娘您行行好。”蕊兰膝行两步上去扯住宫女的衣角。

　　“哎，你干嘛，别碰我。”宫女嫌弃的后退两步。

　　蕊兰感觉自己耷拉在地上的衣角也紧了紧，回头一看却见自家小主媛采女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望着她。

　　蕊兰没想这么多，只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了，忙回过头扶着她：“小主，您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话音落下，赵锦瑟的脸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起来，身子摇晃了两下。“小主，小主，您没事吧。”

　　那宫人也有些害怕：“这才两刻钟呢，您别是故意做出这副模样来哄骗我的吧。”

　　赵锦瑟掐算了时间差不多了，身子便开始摇摇欲坠起来，半个身子倚在蕊兰身上：“蕊兰，我…我头晕……”说着便是一副要晕倒的模样。

　　宫女更害怕了，手足无措，万一真出事了，芳美人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怎么办：“才这么短时间，怎么就要晕倒了。”

　　“蕊兰……快…快去找皇上。”听到赵锦瑟说要去找皇上，宫女下意识拦着却又不敢实实在在的拦着。

　　“哟，这不是刚刚突然告辞的媛妹妹吗？怎么这是怎么了跪在地上。”

　　听着这熟悉的腔调，赵锦瑟不动声色的皱皱眉，这是怕她事情不成功所以特地舍身来给她帮忙的吗？很好，妹妹笑纳了。

　　赵锦瑟不动声色，看着刘充容朝她们靠近，她虚弱的伸出手拉住蕊兰：“蕊兰我们走，我们去找皇上。”“是。”

　　二人站了起来，赵锦瑟虽说身份低微却毕竟还是个主子，小宫女也不敢动手，只能看着她们缓慢的朝刘充容走去。

　　刘充容三步两步走到赵锦瑟面前：“这怎么不跪了，我可听说要跪足两个时辰哪，媛采女怎么就要走了？”

　　刘充容伸出手来拦住赵锦瑟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