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弦》鹿紫

31、白姨娘

　　“李兄这是哪里的话，李兄身为通州监察史，我这知州到底能不能升调京城，不就是靠李兄吗。”

　　赵度州和他互相推诿着，脸上却不自觉透出春风得意的神情。

　　那位李大人低头翻了个白眼而后又若无其事的抬头奉承着：“咱们如今谁不知道，赵大人可是有个好女儿啊，那可是宫里面的娘娘，升不升迁的还不就是娘娘一句话的功夫。”

　　赵度州脸上得意的表情更甚了，却还是打着哈哈：“哪里哪里。”

　　屋内正厅，一个头发两鬓有些银白的老妇人，着一身深红色团蝠纹勾金丝的福寿锦衣，头上戴着个镶了翠绿色圆宝石的抹额，正端坐在主位上。

　　她脸色不是甚佳，正在训斥着下面坐着的人，一个面貌在三十五六岁，满脸不忿之色的女性。

　　“这是怎么了？看不上我老太太不成？何苦要在今天的好日子这样给我摆脸色！”

　　被训斥的李氏这才收了些表情，僵硬的道：“媳妇不敢。”

　　“不敢？”老太太横了她一眼：“我看你敢得很。”

　　老太太左右打量了一下身边的人，见没有外人便对李氏道：“我知道你心里头憋屈，前几日白氏抬了贵妾你心里不舒坦。我这做婆婆的便提醒你一句，妻妾本就该和睦相处，你一个正妻和一个妾室明争暗斗十几年也就罢了，如今眼瞧着瑟丫头在宫里得了宠，正是要和她拉好关系的时候，白氏抬贵妾也就抬了，你又何必这番作态。”

　　眼瞧着李氏还要再说着什么，老太太又接着说：“就算不为了老爷，你也为了你自己膝下的两个孩子的前途考虑考虑。”

　　提到两个嫡子，李氏的不忿与怒气便都偃旗息鼓了下去，她的大儿子赵桕19岁，如今正是准备结亲的时候，来年正准备去考科举，小儿子赵苙今年才满十岁，现下正在学堂里上学。

　　这两个孩子就是李氏的命根子，如今被踩住了尾巴跟，就算是向来强势的李氏也不得不松了性子。

　　老太太看她一眼：“行了，别做出一副丢人现眼的模样了，还不快去外头招呼客人。”

　　李氏再是强势也不敢和自己的婆婆顶嘴，只撇了撇嘴站起来行礼告退：“是，媳妇知道了。”

　　李氏走后，老太太端起青花瓷的茶盏来盖了盖，轻抿一口，随后朝内屋的紫檀木王母献寿屏风里看了一眼，没好气儿的道：“行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从屏风里走出来一个女人，身段苗条，行走间娉婷袅袅，着一身水绿色绣兰草纹轻纱缎襦裙的女子，瞧着约有二十五六的模样，容貌极其精致艳丽，眼尾长长的迤逦勾画出一朵鸢尾，竟与赵锦瑟有五分相似，只是眉眼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和成熟的风韵。

　　这竟然是今年已然三十三岁的赵锦瑟生母，白姨娘。女儿在宫中得宠，自己前几日才从贱妾抬了贵妾，行走间都遮不住的喜上眉梢之色。

　　在通州待了许多年，老太太唯一的儿子赵度州如今也算是有出息的，于是老太太这么多年安心躲在后宅养老，除了多年前纳白氏进门的时候多嘴过一回，这么多年来也不太爱插手儿子的房里事。如今看来，当年插手的那一回也出了错，这不被待见的白氏如今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只要儿子有了出息，有了后代嫡孙，其余事她向来不爱多管，所以眼瞧着李氏与白氏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也没怎么管过。

　　只是眼看着赵锦瑟如今在宫里得了宠，儿子孙子还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再冷眼瞧着那二人争斗便不像话了。赵家重嫡轻庶，宫里得宠那位这些年日子过得虽不是特好，但因着有一个厉害的姨娘再加上自身懂得进退，也算是庶出里过得舒坦的。

　　从前是觉得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如今那位一成了宫里面的娘娘，赵家便为这些年的忽视心虚了起来，忙不迭的想拉好关系，于是老太太只得重新出山，前几日便做主给戏子出身的贱妾白姨娘抬了贵妾。

　　若是宫里面那位再多得宠几年，位份再往上升升，恐怕这白姨娘也能母凭女贵，侧室的位置也不是不行。至于赵家不纳戏子娼妓进门的规矩，在天家人面前，还算什么规矩。

　　白氏地位越发的升高，这已经威胁到了李氏的地位，是以这几日李氏才如此作态，方才才被老太太训斥了。

　　白姨娘从屏风后走出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朝着老太太俯身一拜：“妾身多谢老夫人垂青，今日老夫人大寿，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妾身在这里拜过了。”

　　老太太这才将茶盏放下，打量了白姨娘一眼，这才慢悠悠的说：“行了，起来吧，你和李氏那点小心思老太太我还不清楚？”

　　顿了顿，又接着说：“如今，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助你抬了贵妾不说全家还得捧着她。可你也别忘了，如今嫡出的绣姐儿可也在皇宫后院里呢，宠爱之事老身虽不敢妄议，却也从历朝历代看得清楚，这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

　　“李氏终究是我赵家三媒六聘天地文书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妻，她的女儿绣姐儿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女。你可明白老身的意思？”

　　帝王宠爱无常，谁知道如今受宠的赵锦瑟明天会不会成为冷宫孤嫔，今日被冷落的赵锦绣会不会明日便复起又夺得帝宠呢，更何况赵锦绣是嫡出，在身份上就压了赵锦瑟一头。

　　老太太的话说得也算是极为不客气了，白姨娘却无丝毫不悦的样子，嘴角保持着得体温柔的笑容：“老太太说得是，妾身也只是自怜嫁与老爷生育瑟儿多年却仍只是贱妾而已，如今沾了瑟儿的光抬了贵妾便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妄图同夫人争什么呢。”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是吗？希望如此吧。”

　　白氏虽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冷笑不停，她那个女儿是个什么样的好样貌什么样的心计她难道会不懂吗？藏了十几年的拙，就连她这个生身母亲也被她骗了过去，真以为她是个性子疲乏懦弱的，岂料入宫没多久便传出了她得宠的消息。

　　若是真的如此懦弱笨拙，又怎会在那吃人的后宫之中步步高升，而后回想起从前被忽略的女儿的种种，所有蛛丝马迹层层相扣，只觉得越想越令人心惊。

　　恐怕就连向她讨要那戏班子里上妆的物什都是早就谋划好的。她的好女儿啊，如此心机谋算，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就连她也自愧弗如。

　　而那个嫡女赵锦绣呢，愚蠢之至，姿色样貌不如她的女儿，心机手段更不如她的女儿，不过就是占了个嫡女的名头而已，也妄想能够扳倒她的女儿夺得圣宠吗？白姨娘心中讥讽。嫡女而已，殊不知，这后宫难道不是天底下最不在意嫡庶的地方吗。同为天子妃嫔，天子爱你你便为尊，天子厌恶你便为卑。

　　戏文里唱了几百年的宫花寂寞红，这赵家的人圣贤书不知读了多少箱，却还不如她这个戏子出生的人懂。

　　…………………

　　清凉宫玉隐阁。

　　赵锦瑟懒洋洋的倚靠在卧榻上，七月流火，转眼间炎热的酷暑就慢慢褪了下去，阁里用的冰量也开始少了起来。

　　掐着手指头算算日子，再有几日便是随圣驾皇宫的时候了，玉隐阁里忙上忙下，正准备着收拾东西。

　　蕊兰在赵锦瑟身后替她慢悠悠的打着扇儿，像她们这种贴身的掌事大宫女，照理来说都不必做一些收拾的杂活，只是从五品美人一阁之主的位份说高也不高，说低也低，赵锦瑟身边侍奉的人也没那么多。

　　是以她们还各自掌管着赵锦瑟身边的妆奁首饰，华贵的衣裙吉服，只是这些东西收拾起来也不麻烦，就这会子功夫，阁内阁外的人都在忙着收拾，蕊兰就坐在赵锦瑟身后二人慢悠悠的说着话。

　　“这些日子总算是没那么热了，”赵锦瑟抱怨道：“苦夏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

　　“可不是，小主也不爱吃东西了，去岁冬今年春养出来的肉，过了个夏季就又瘦回去了。”

　　“瘦瘦还不好吗？腰肢细软些，皇上也喜欢呢，瞧瞧咱们这一年新入宫的人里面哪个妃嫔没有一副好的腰身。”

　　蕊兰笑道：“身子纤细固然凸现女子柔弱美丽，可这环肥燕瘦，百花争春才有得看头，若是千篇一律的模样，总会腻的。”

　　赵锦瑟点点头，而后不屑的低声说一句：“男人都这点臭德行。”

　　“哎。”蕊兰忙阻止她道：“小主慎言。”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不过是这样跟你随口说一句罢了。”

　　蕊兰点点头：“小主可要记住了这些话不能跟任何人说起的。”

　　眼瞧着人来人往的，夏来福抬头拉了拉自己的内侍制长帽，左右打量了两下悄悄从外头进来，绕过了忙碌的众人，在玉隐阁内殿隔门处敲了敲。

　　“进来。”

　　夏来福进了门后低着头三两步上前行礼：“给小主请安。”赵锦瑟见是他，忙直坐了起来：“怎么了？”

　　“奴才发现………”夏来福凑上前，低声耳语了一阵。赵锦瑟放松的双眸逐渐冷冽了起来，随后冷笑了一声：“原来还没完呢。”

　　随后待夏来福退下后，蕊兰担忧的道：“小主，此计虽险，可甚是毒辣，咱们可要小心应对。”

　　“放心，我自然有法子。”

　　“这样。”赵锦瑟示意蕊兰凑上前来，二人脑袋搭到一起，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蕊兰恍然大悟的模样点点头同样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