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星辰》九衢尘

20、反噬

　　希蔓头一次深切地感谢这些魔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维持表情不变的深厚功底。
　　不管珀莱尔斯现在心里怎么想，起码表面上他没有对自己奇怪的言论做出任何会引发她进一步尴尬的行为。

　　他甚至态度很好地接住了这个话题，并避开了那些会让希蔓感到难堪的词——即使这态度很大可能是装的，仍然让她很是感激。

　　“礼服吗？乌西亚兄长回来的第二天，我们就一起去看了。”
　　“他试穿了一下，很精致，也很华丽，从头发到袍角都挂满了裁剪师精心打造的装饰，动作稍微大一些，那些小东西就会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非常有助于穿着它们的魔保持住优雅美观的仪态……唔，仅仅是看着兄长穿脱，我的腿都要站麻了呢。”
　　他说着，眨了下眼，那调侃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希蔓剩下的那点尴尬情绪也被祛除了，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星魔族的礼服确实很漂亮，但这无法掩饰它像个另类的华丽锁链的事实。

　　她摸着腰带，夸张地表示赞同：“你坐在这里整理公文，而不是提前几个魔法时换上这折磨魔的衣服，真是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短短几句交谈，氛围就迅速轻快了起来。

　　希蔓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脱离拘束状态后，很干脆地提了自己拜访的目的。
　　“霍尔想请一道占卜，嗯……关于天巡节，你明白的。他正被摁着换衣服，暂时挤不出时间。”

　　珀莱尔斯有些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占卜是星魔们的血脉天赋，也是星魔族最出名的本领，普通占卜随便哪个星魔都能做，没什么代价，只是血脉浓度会影响占卜结果的精确。
　　只要请求的魔不在意这个，关系又不差的话，星魔们基本不会拒绝随手帮这点小忙。

　　大到各种群体活动、节日的吉凶，小到今天能不能遇到一位可心的美人，什么事都爱找星魔们算一算。
　　——后面那句专指部分月魔。
　　仗着两族关系好，天天过来骚扰。

　　天巡节这种带点娱乐性质的盛典，找父亲太过于较真，找他倒是刚好。
　　不过能专程让希蔓跑过来，这对姐弟的关系确实很有点微妙。又是挑在这个时候，霍尔德尔应该不止是简单地要个占卜结果。

　　珀莱尔斯心中念头转了一圈，笑说：“当然可以。”

　　“我以前还没找星魔做过占卜呢。”希蔓的表情有点跃跃欲试，玩笑道，“有什么固定流程吗，比如抽张卡看看水晶球之类？”

　　珀莱尔斯眨了下眼。
　　“如果殿下希望的话，也可以。”

　　说着，他还真的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颗水晶球，稳稳放在桌面上。

　　这次换希蔓愣住了。
　　她大概是没想到珀莱尔斯接玩笑话也能接得这么顺畅自然，乍一下思维没跟上，短暂失语了。

　　“……要不还是按照你们正常的方式占卜吧。影响到准确性就不好了。”
　　“都一样。”
　　珀莱尔斯曲指在水晶球侧面轻轻弹了一下，迷蒙的光晕渐起。
　　“不管用什么方式或媒介，占卜的本质都是拨开迷雾去‘看’，星星会告诉我们答案。”

　　他没说的是，媒介用来补足的天赋的，能力不够的星魔才需要这种手段来辅助得到更准确的答案。天赐资质的，比如乌西亚，比如他，再比如父亲，对待这种程度的占卜，都只需要‘看’一眼。

　　这种庆典，能有什么……
　　他的眸光忽然凝住。

　　喉咙小幅度吞咽了一下。

　　对面的女魔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还转身朝外看了一眼：“啊，可是这里好像看不到星星。”
　　紧跟着她露出了懊悔的神情，有些慌张。

　　“哈哈……我是说，有点好奇，你们……”
　　“没有关系。”
　　年轻的星魔顿了顿，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占卜结果还要一会儿，我们可以随意聊些什么。”

　　的确，一直干坐着只会让她更坐立难安。
　　希蔓想了想，随便捡着最近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开了头。

　　“听说海勒行省那边最近挺乱的。情魔神的第一顺位还没到九阶，没有继承魔神柱的资格。情魔神陨落的消息传回去，族里剩下的两名九阶这些天为了争夺魔神柱闹得很凶，死了好几个八阶……”

　　魔龙族成年即八阶，不代表希蔓不知道其他部族中八阶的地位。
　　情魔族总魔数都没超过三千，八阶更是可怜的只有二十个出头。尤其在魔神陨落的情况下，这种程度的损失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难以承受的伤亡。

　　这么快就乱起来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情魔族驻守的海勒行省紧邻驱魔关，又是海勒行省三大部族之首，情魔神的陨落本就引发了一定程度的内部动荡，刚在秋季攻势后谈判中被狠狠折腾了一顿的刺客圣殿也正是怨气深重的时候，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机会。
　　这种关键时刻，情魔族居然还在内斗……

　　“陛下不会允许情魔族的情况继续恶化下去的。”珀莱尔斯说。

　　压下翻涌而上的血腥味，分出一部分心神应付着希蔓的聊天，他无声开始了第二次占卜。

　　照这个局面发展下去，陛下一定会派出实力强大的魔神坐镇罗塞城，一方面提防刺客圣殿的报复，一方面强行镇压情魔族内乱，快速选拔出新的情魔神来稳定局势。
　　会是谁去呢？
　　深得陛下信任，实力和威信都要压得住第十二柱魔神的眷族，可选择的范围非常的小。

　　难道是父亲？
　　珀莱尔斯想了想星魔神那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的样子，实在难以赞同这个可能性。

　　“也许吧。”希蔓耸了耸肩。
　　这个动作不知道扯到了哪里，她眉毛怪异地扭了两下，努力把腰挺得更直了。

　　她缓了缓，继续说：“霍尔也这么说。不过不是马上天巡盛典就要开始了吗，不管是月姑姑还是星魔神大人，这时候都不太好走吧。我猜可能会在大长老和二长老里面挑一个，大长老两天前刚刚出关。”
　　逆天魔龙族的这两位长老也都是九阶五级以上的修为，大长老更强一点，威望也更重一点。

　　“大长老年纪很大了。我听说他都有一千多岁了，不光是看着我长大，也是看着父皇长大的呢！而且他也很久没出过心城了，借这个机会出去逛一逛也好啊。”希蔓吐了吐舌头，后半句说得很小声，“总是待在这一小片地方，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天天逮着我教训……他出关两天，我就挨了两顿收拾……”

　　逆天魔龙族的大长老出关了？

　　珀莱尔斯不太了解这位魔龙，或者说，他们这一代继承者连长者们零头都没有的年龄，想了解他们也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大长老一直都是以单薄的词语状态存在的，只能在祭司们偶尔提到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一二信息。

　　他顺着希蔓的话，带一点玩笑的口吻往下引导：“霍尔德尔殿下也接受过大长老的教导吗？”
　　希蔓下意识地摇头，带着点艳羡：“没，大长老可从来不找霍尔的麻烦。”

　　她反应过来后，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咳……我小时候可能确实不那么听话。大长老一见到我眉毛就拧起来了，他对着霍尔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不过这也正常，霍尔从小到大几乎没犯过什么错，大长老想骂也找不到机会。”

　　珀莱尔斯眨了下眼。

　　这姑娘似乎打心底地认为，霍尔德尔确实比她优秀，也理所应当享受比她更好的待遇。所有的光环、看重、夸赞……全都应该落在这个魔身上。
　　这可不是正常竞争者该有的态度。

　　正常竞争者……看看乌西亚就知道了。
　　连面子上的和气都不愿意对他装一装，恨不得让所有魔知道他有多痛恨自己，想让自己死的念头就差写在脸上了。

　　“咳、咳咳——”

　　珀莱尔斯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希蔓被吓了一跳：“你没事吧？是占卜出什么问题了吗？”

　　虚空中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占卜时他蔓延出的精神力凶猛袭来，珀莱尔斯试图像之前那样强行把血咽下去，但反噬来得凶猛，他一下没绷住，橘红的血液就冲破防线，大股大股从口中涌出。

　　哗啦！

　　希蔓骤然起身，桌椅翻倒。
　　她顾不上这些，直接一跳横越过桌身，扶住歪倒的青年。

　　“喂喂！你这是什么情况！我我我…我能做点什么帮到你吗？！”
　　希蔓手足无措。
　　她没找过星魔占卜，更是从来没见过占卜反噬时的模样，一下慌了手脚，生怕这魔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没了。

　　怀里的魔呼吸却慢慢平缓了。

　　“没…没事，父亲出手了。”
　　珀莱尔斯艰难地缓过一口气，声音虚弱。

　　在他的感知中，星魔塔方向涌出一股浑厚的精神力，强行截断了反噬他的力量。

　　“殿下，占卜结果……”
　　“我的天这种时候你就不要管什么结果不结果的了——”

　　珀莱尔斯当做没听见，顽强地继续说：“请转告霍尔德尔殿下，我什么都没能‘看’到。很抱歉没能帮上忙。”

　　他说的很慢，父亲却没有阻拦他的意思，让他顺畅说完了这句话。

　　珀莱尔斯若有所思。

　　确定他没什么大事，希蔓带着占卜结果急匆匆地走了。
　　时间就要到了，在天巡节正式开场时，她和霍尔德尔必须跟在父皇身边。

　　珀莱尔斯一个魔坐着，稍微恢复些气力后挥了挥手，翻到的桌椅立刻归复原位，破碎的水晶球也自动消失，目光所及之处重新恢复整洁。

　　他带上那厚厚一叠公文，往星魔塔走去。

　　守塔的仍然是那两位九阶星魔，与平日不同的是，在他靠近时，左侧那位行礼时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恢复原状。

　　……嗯？

　　珀莱尔斯带着疑惑走进了传送光门，又从星海空间穿过第二道魔法阵。
　　入目不是以往最常见到的昏暗楼阁，而是鲜少会用到的接待客人的宽阔大殿。并不刺眼的星子悬浮散落在大殿高处，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映出数道身影。

　　珀莱尔斯瞳孔微缩。

　　他立即低下头，向着居中那道身影单膝跪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