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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两仪殿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踏入的地方;臣子在这里获得权势,嫔妃在这里获得宠爱,皇子在这里获得希望。这是几乎所有人的欲望源泉,也是所有人万劫不复的深渊。有人从这里获得,有人从这里失去,有人从这里踏上光明的前途,有人从这里坠入黑暗的末路。
      严裕之跪在如云朵般柔软的地毯上,盯着上面的宝相花暗纹。他心中不安与狂喜在奔涌着,似乎要冲破他的心脏。被皇帝召见,这是几乎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事,也代表着他的能力被皇帝看到了,这意味着无上的荣耀与光明的前途。
      “小伙子,你今年二十几了?”皇帝的声音有些哑,总让人觉得威严可怕。
      “回陛下的话,臣今年十八。”
      “十八?确实当得起青年才俊四个字。上一个你这么年轻就中进士的,还是宪宗皇帝那时的裴清。他这人说聪明也不聪明,你可知道为什么啊?”
      严裕之从未听过裴清这个名字,他不敢撒谎,只能如实相告。
      “这世上的聪明不止有做文章一种。大家以为他聪明,是因为他做的一手好文章。在朕看来他不聪明,是因为他只会做文章。对于一个臣子而言,是举人还是进士,是状元还是三甲,这都是细枝末节。有做堂官的举人,也有到死都是个知州的进士。做臣子的,最要紧的是看清楚该效忠谁,不该效忠谁。裴清他不懂得这个道理,仗着自己是探花,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勾结朝臣,私通宫禁,谋夺储位,还敢犯大逆。所以朕说他不聪明。你如今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更应该明白这些道理,不然就是白费了你的一身才干。你父亲就是个聪明人,他懂进退,更懂得忠诚。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你要好好学他。高忠,去把太孙请来。”
      太孙是个二十出头的人,个子不高,圆脸,小眼睛,看起来和蔼可亲。他斜站在严裕之右边。
      “太孙,虽然你是君,他是臣,可你的学问修养不一定有他高。做君主的要让臣子信服,能力不应该比臣子低出太多。我正愁你的伴读们没有好学问,现在你面前的这个就能补充我的缺憾。今后你要多和他来往。裕之,你不必去礼部考选了,朕命你为庶吉士。这三年习学之余多去东宫,争取将来做个辅臣。”原来殿试后状元授从六品修撰、探花与榜眼授正七品编修,剩下的进士还要选出自己作的十五篇文章送到礼部,礼部取五十名优等者授庶吉士,其余外放。这些庶吉士要在弘文阁学习三年,由翰林学士教习。这三年中,每年都有黜落者,这些人要么做给事中和御史,要么外放。三年后留下来的,二甲授正七品编修,三甲授从七品检讨。这个过程称之为考选。能做翰林的,那都是读书人中数一数二的。
      严裕之从未想过自己如此幸运,能够直接成为庶吉士。他本来对考选毫无把握,毕竟其他进士所做的文章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高出他太多。如今直接成为庶吉士,意味着入翰林的概率增大了,也意味着将会拥有更加光明的前途。至于皇帝让他与太孙交往,在他看来,这是对他更大的看中。自“永定议嫡”起,太孙便是绝大部分人承认的储君。他和太孙的交情,在太孙登基后就能转变成更大的权势,这是他对于几乎所有同年的优势。他必须好好抓住这个优势,成就自己的理想。他前半生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在科举中争取一个好的名次,这是为了日后能有更高的地位。男人多半都想建功立业,他也想,他梦想着成为六部堂官,最好是入阁。如今他已经踏上了入阁的第一步,至于日后,那就要看当下了。
      严裕之授庶吉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家都想看看这位十八岁的庶吉士将来能在官场取得怎样的成就。严家上下都沉浸在欢喜当中,只有严开岳陷入了对未来的沉思。
      他在揣摩皇帝的意思。皇帝对严裕之的看中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但是让他和东宫来往是想要表达什么态度呢?他在储位争夺上从未发表过任何看法,平日里来往也没有对哪一派的偏重。皇帝现在是逼他站队?不,他站哪一队并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他不是六部尚书,更不是大学士,影响力终究有限。他猜皇帝更多的是想释放一个不明显的信号,那就是希望士大夫集团更多倒向太孙这边。当今朝堂上支持陈王的不少,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文官。这些人有些是迂腐的儒生,整天纠结谁的储君身份更合法,但更多人是抱着投机的心态的。支持太孙他们讨不到好,但是如果陈王登基,他们就是拥立的功臣。更何况太孙身后的江家手上的权势足够多,自然会侵犯到许多人的利益。毕竟在生产力增长停滞的环境中,权势和生产资料的总数是相对固定的,你多分一点那就意味着我少分一点。打倒太孙就是打倒他背后的势力,吐出来的那些东西,就能被他们瓜分。但是他知道,如果他光明正大地站队太孙,第一会引起太孙敌方的攻击,第二如果太孙势力过大,皇帝必然削弱他的势力,他不想做出头鸟。他决定选择沉默。这不是站队的最好时机,但是严裕之现在的身份能够使他在关键时刻投靠太孙时获取更大的利益。
      此时揣摩皇帝意思的不仅只有严开岳,还有眼中盯着奉天殿宝座的所有人。他们都在指望着能够从皇帝的一举一动中窥出什么飞黄腾达的机会。有人选择观望,有人选择倒戈,更多人选择的是坚持。这是一个赌上身家性命的赌局,一旦下场,要么输,要么赢。每个人都被美好的战果所迷惑,就像赌鬼总梦想着下一把便能回本,乃至翻倍地赢。
      唯一不受皇帝一举一动影响的,就是深闺中的小姐们。她们的世界里只有锦衣华服,只有针黹诗书,只有那些不堪一提的小事。
      这日绥远侯夫人派来京中问安的李婆子到了。按照规矩,她先向太夫人请安,随后便来到复卿姊妹住的院落给她们请安。李婆子向太夫人请安,是表示绥远侯夫人要尽孝道。向复卿她们请安,是为了展现嫡母对她们的关心。她款款入了正堂,南面立。复卿姐妹先按照给夫人请安的礼节向李婆子请安。这里李婆子是代表绥远侯夫人。后李婆子再向她姐妹请安。
      复卿不大喜欢这个嘴碎的继母。每次她和政道在绥远侯面前时,她继母总是面上关心,说话却带刺。不是贬损政道人不聪明,只知道做一个纨绔子弟,就是讽刺复卿不是一个淑女的样子。当着那些官太太们,她也没什么好话,果然有许多官太太觉着政道就是个废物,复卿更是个掐尖要强的小泼妇。更何况谁又知道她背地里吹什么枕头风呢?在她看来,父亲不喜欢政道多半是因为她在一边添油加醋,只怕她心里想的是将来她儿子袭爵才好呢。
      复卿叔叔们的女儿也都不喜欢大太太。这倒不都是因为她嘴碎,毕竟她再嘴碎也碎不到她们头上。她们只是嫌大太太总爱摆架子,仗着自己是一品诰命,就嫌弃她姐妹几个父亲不过是五品、八品的小官罢了。二老爷家的娴卿大太太少嫌弃些,到底二老爷是举人。而三老爷家的纯卿、幼卿,因着三老爷不过是靠祖荫得的官,大太太便不把她们当小姐看,平日里总是呼来喝去的。故而李婆子来,她三个走个过场便回屋去了,只撇下复卿硬着头皮周旋。
      不管是这个位面的,还是原来的复卿,都是个脾气不好的强势、傲气的女孩子。她讨厌那些飞短流长,也鄙夷那些背后说闲话的下作手段。复卿自认为自己没什么可求大太太的,也不在乎那些三姑六婆眼中的形象。李婆子代表的大太太的客套她只是冷淡回应。她问复卿生活,复卿就用尽量简短的、不含有任何有用信息的短句回答;她给复卿递话,复卿就用冷漠的“是”来回应。总之复卿不想与大太太及她身边的人有任何信息上的交流,她单纯只是厌恶而已。对于她喜欢的,或者认为有用的人,复卿会使用极大的热情与他们交流,但是如果对方令她厌恶或者她认为可以无视,她从来都吝惜自己的词句,当然,后者占比极大。而妍卿则饱含热情地回答李婆子的一切语言,从客套到问询。
      终于李婆子说完了,复卿面无表情地把头撇过去,眼睛看着后方的地面。表达自己的不耐烦。她最喜欢这样表达自己的负面情绪,能够起到宣泄的效果而不失礼数。
      “李嬷嬷此次辛苦了,不知太太还有什么事要吩咐我们姐妹两个的。”妍卿笑道。
      “太太此次叫老婆子前来,是还要找个东西,找到后老婆子给太太带过去。”
      “是什么东西这般要紧?李嬷嬷若是方便就说,我姨娘和我便是把侯府翻过去也要找着,也好叫您少费些力气,不白跑一趟。”
      “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不过是太太走时忘记带些夏日里的首饰与衣服罢了。对了,有一匹江宁织造新做的上用霞纱,说是七彩的,很好看,太太嘱咐我拿两匹过去裁衣服用。另有各位姐儿新作的书画文章与女红,也选出几幅给太太看看。”
      “这也不费什么事的,我去二叔母那里拿钥匙开了库房,给嬷嬷找来。”
      复卿觉得无聊,也不打声招呼就回房看书去了。
      妍卿领了钥匙,也不让下人找去,亲自领了李婆子到库房,又是招呼婢女搬凳子,又是叫人拿茶水点心,好一番招待李婆子后,才进阁楼找去。
      绥远侯府专有一间面阔三间的下房放衣料的,里面是一排排高至天花板的架子,衣料卷好了按工艺、颜色与质地成匹放着。譬如这一堆料子,缎的先选出来,再拿出织金的,分颜色放好。架子上有签子,上头写着此处是什么料子,虽然下人大多不识字,但接触衣料的多是天天取放,天长日久也能识得。妍卿从未进来过,只得一排一排找,奈何绥远侯府所积太多,妍卿找了半天。好容易找到那几排专放纱的,妍卿却觉得有些眩晕。各色纱布颜色繁多,真叫人眼花缭乱。便是单彩纱一样,就占了三列。那些料子都是卷起来的,一时也看不出来整匹料子到底是什么样。放彩纱的那三列又在最高处。妍卿不得不从一旁搬梯子过去。她一个十六岁的金尊玉贵的小姐,什么时候干过这事?光是推那个梯子就费了好大力气。她爬到最顶上,又一匹一匹展开,最后才找着那个七彩的。架子上料子都乱成一团,毕竟她不想,也不会卷料子。她将展开的料子披在脖子上才敢下来。
      已经过去了两刻钟,门外的李婆子吃饱喝足,打了个哈欠,靠在廊下柱子上剔牙。妍卿脸上堆着笑,把缠在脖子上的纱取下来,双手捧给李婆子,道:“我好容易才给您找着了,是太太要的样式不?”李婆子瞥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辛苦姐儿了。”
      妍卿又急急忙忙精挑细选选出自己做得最好的女红,有衣裳,有鞋子,还有各色杂件,无不精致。她笑道:“这些原没什么的,这是我给小弟做的衣裳,这是我给老爷纳的鞋子。这是我特地给母亲做的里衣,我知道母亲身子娇贵,穿不得外面那些粗人做的衣裳,故而特地选了极好的料子给母亲做,弄得我三五日没睡好呢。这些荷包杂件也都是我做的,母亲若是看得上就带着,也是我的一片孝心。”复卿斜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背对着两人。她随便拿了两篇文章凑数。复卿不会写诗词,也讨厌那些风花雪月的矫揉造作,就写了两篇议论汉武帝征匈奴的文章丢了过去。李婆子见复卿这样,瘪着嘴,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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