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犹大》么或

3、图腾加身

　　“来，喝口水吧。”一个挽着长发的美人叼着烟，袅袅婷婷地走过来，递给了戚燃一杯。“加了柠檬汁和一点石榴酒的，我记得你喜欢。”
　　“谢了，阿繁。”戚燃左手接过来，微酸的液体滚过喉咙，整个灼热的身体都冷静了下来。
　　“又去给纹身补色了？”
　　“嗯。”戚燃将衬衫脱下来，免得磨着疼。
　　“我真没想过，有一天，你会真的去纹身。”蜀繁坐在一边，毫不在意地抖了抖掉落在经脏的看在出原本颜色的T恤的烟灰，将穿着的人字拖挑的一翘一翘的，而后望着戚燃还渗着血色的手臂与脖颈。“还是白色的……”
　　“说起来，阿繁你可是我好多第一次的首个知情人啊。”戚燃将杯中冰水一饮而尽，长呼了口气，笑着说。“这一次，当然也送阿繁了，我的便宜可不能让别人平白占了去。”
　　“是啊，你第一次抽烟，第一次被人强吻，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手绘的纹身图被客人喜欢，第一次离家出走，还有无数次闯祸了之后……都第一时间跑来这儿。”蜀繁将烟头摁熄在一那茶色烟灰缸里，眼中一片灰暗。“每一次都是吉吉听到消息风似地冲回来，像拎个小猫崽似的给你踢进房间，说我把你惯坏了，可是明明，她才是最惯着你的那一个。现在你来了，让我觉得下一秒她就会冲进来指着我鼻子骂我……”
　　“我……好久没听人叫三姐了，还是叫她的小名……”
　　戚燃手指攥了攥，恍惚地侧头望着窗外夕阳被压迫得一点点沁出血色的云霞来，戚燃脑中从这一片血雾里闪出许多画面，深巷、交错哄笑着的恶意、血迹、医院惨白的灯光、火葬场上削瘦的尸体……脑中一片混乱的记忆忽然交杂，他手一抖，玻璃杯啪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昏沉着思维，凌乱不堪，戚燃伸出舌尖，在肩上的纹图上轻轻一舔，那些细碎伤口像是被激活了一般，剧烈地烧痛起来，人也终于清醒了一点。
　　“阿繁……”戚燃头隐隐作痛。“别说了。”
　　“周喆……周吉吉。”蜀繁盯着地上的碎片喃喃着。“当初因这名字，她闹了好久的小性子来着……一切仿佛都在昨天，可仔细想想，她居然已经走了一年多了，如今你们这些熟悉吉吉的人也渐渐都要离开宁古市了，连老家那座旧城也快变得完全没了我与她年幼时生活的样子。我记得她走之前，还很担心你。”
　　“我让你别再说了！”
　　“不，小燃。”蜀繁有些残忍地踏过那些玻璃碎片，微俯身，抓过他尚未痊愈的手腕，与他对视。“你自杀，是因为你想起来那段最不堪的记忆了吧！你给我想想吉吉对你说的话！你该长大了！你还要逃避懦弱到什么时候！！”
　　“放开我！！”戚燃猛地起身推开了蜀繁。“闭嘴！闭嘴！阿繁！”
　　“戚燃！”蜀繁抓住他两只手将他重新推了回去，双目猩红。“就算你还很想死，你也得为了吉吉活下去！你身上有一半流着的是和她同样的血脉！你再敢死试试看！！”
　　“那我呢？！我怎么办！！”戚燃泪流满面，死死盯着蜀繁。“阿繁！蜀繁！！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我活不下去！！我活不下去了啊！！！！我活不下去……我疼……我难受……我……你看到了吗！看到吗！！看到吗……”
　　戚燃的突然崩溃，让蜀繁沉默了下来。而戚燃看着她沉默，忽然就笑了。
　　“你们都会想吧，最不该死的人没了，该死的人却留了下来……你们也想过为什么死的是她而不是我吧……其实我也这样想……”
　　“戚燃！我没这样想过！”
　　蜀繁她看着面前这张和周喆几近相似的脸，有些恍惚，可对上戚燃那双琥珀般浸满了绝望的眼睛，忽然就说不出话来。她不自觉就松开了扣住他双腕的双手，后退，倚在桌子边缘。他终究，不是周喆。周喆的眼睛，漆黑的像是极深的夜色。
　　“繁姐姐……当初你和三姐退伍回来，买了这里，还留了房间给我，说你们这里，永远会是我的退路，是我另一个家。”戚燃站起身，手腕伤口因为两人的刚刚的动作，已然重新裂开，血一滴一滴缓慢地沁出来，坠落在地面。戚燃他走去角落房间的门前，猛地将门打开，房间内地板上扔掷的满地纸片忽地卷了起来，有一些飘落在了蜀繁脚边。“可她走了后，你让我改口，叫曾经三姐叫你时用的呢称阿繁，其他人就不用说了，看我像看个影子一般疏远，你们真的……想我活着吗……还是只是为了让我像她……我每天都好害怕，害怕说错话惹你们不高兴，连呼吸引起的气流细微的起伏、你们语气微妙的转变都会让我不断的揣测、心惊，我生怕你们不喜欢，我生怕你们觉得，就是我对不起我的姐姐。我在心里时时刻刻都在说难堪着自己活下来，害怕自己真的变成一个影子，阳光一出来就再也找不见了……”
　　“这些……都是什么……”蜀繁良久才开口。
　　“……是遗书，其实，我还没有想起来所有的事情的。”戚燃清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三姐当初找到的那个人，催眠封锁记忆失败了，我的记忆没有封掉，只是碎掉了……到了最后，是我自己把一切碎片锁起来了，可就算我这样去忘记了，我还是未能把那莫名的肮脏感藏起来，我的痛苦一直都没有消失。后来，三姐走了，我便只念着她曾经的嘱托，尽力活着……我写过无数封遗书，每次就站在门口扔进去，可它积了这么多啊……明明一开门就会看见，可它们却一直没被发现过，后来，我看见最开始的那一封，都已经积了灰尘了。”
　　“燃燃……”蜀繁仿佛惊醒般抬起眸里，她还有曾经的朋友，他们透过戚燃想念着周喆，却忘了，周喆是戚燃最爱的亲人了，戚燃比他们更要难过。
　　“这里早就不再是我家了……只是我看不清现实罢了。”戚燃靠在门框上，抖着手点了根烟。“我本来就要来说这些。蜀繁姐，我不是周喆，我要走了，我们家也搬回老家晏市，以后我还会来宁古市，可我大概不会再来这里了。我解脱不了，但你们应该可以。好好的，重新生活吧。”
　　戚燃叼着烟，拎起自己放在椅背上的衬衫，有些踉跄地走出门去。
　　“……对不起……”蜀繁追近几步，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说。
　　“是我该谢谢你，曾经给过我的所有……”戚燃深吸了一口气，手搭在门把手上。“只是阿繁，该再见了。”
　　戚燃推门离开，将过去的一切关在了身后。夜色已经完全将整个宁古市浸了个透，戚燃茫然地沿着街道向前走，他手上拎着的衬衫被手腕伤口沁出的血弄得斑驳不堪。直到走进一个死胡同里，戚燃才允许自己哭出来。
　　“你没事吧。”路边一个行人拎着几罐啤酒，驻足看他。
　　戚燃敏感地离那个人远了一点，别过头，抖着手慌乱地将衬衫披在身上，扯到了手腕的伤口惹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诶！”那人走近了几步。“你……”
　　“我没事……不好意思……”戚燃哭音还未收敛好，连忙遮住脸退后了几步。
　　“那个，你受伤了。”那人没再靠近。“若是你不想去医院，我可以帮你上药。”
　　戚燃闻言，透过指缝看过去，有些夜盲的他跟本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心下便有些迟疑，手腕上的伤肯定要处理，可是……
　　那人见他久久不言，就转身走了，戚燃松了口气，又有些难过，任脑子里两种情绪斗争着，从死胡同里出来，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等一下。”有人从不远处跑过来，是刚刚那个人，他戴着个口罩，站在戚燃身后，从他肩膀上方也递过去一个口罩。“这样我们都不会看到彼此了，今晚过后再见也不会认出彼此，这样可以吗。”
　　戚燃楞了，好久，他接过口罩戴好才转过身。“谢谢……”他小声说。
　　那人没说什么，将他引到路边的一个长椅坐下，褪下他的衬衫，借着路灯，为他给肩膀的纹身和手腕的撕裂上起药来。
　　戚燃静静地看着这个人，不知怎么的，有一种被救赎了的感觉。林虞人和沈欢担忧的，也是怕自己会想起曾经的那一切吧，甚至为了掩盖把季棠找来……自己厌恶那种可怜。如今，面前这人，也许是老天怜惜了一点善意吧。戚燃默默思索着，强忍下被碰到时身体不自觉的颤抖……
　　“好了。”那人将包裹伤口的绷带轻轻打了一个结，出声说，将自己身上干净的T恤脱下，徒留一个宽大的篮球背心在身上。
　　“这？！”戚燃惊慌地站起身。
　　那人却不容拒绝地将T恤套过他的头，为他穿好。
　　“就当我好人做到底了。”那人说，将剩余的药装进袋子，放入戚燃手中，便转身离开了。“天黑了，小朋友快回家了。”
　　戚燃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终于醒了神，看着身上笑了。“什么啊，这人。”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欢子，怎么了。”
　　“我店里今天馄饨包多了，过来给我扫个剩。”沈欢的声音传了过来。
　　“就来。”戚燃笑着应了。
　　不远处，沈欢挂了电话，看着面前的人——刚刚给戚燃上药的人，叹息说。“这下你安心了吧，白鱼，他也是我兄弟，你能别一脸生怕我亏了他的表情吗。”
　　“他今天很难过。”白鱼将口罩收起来。“你快去吧，别让他等着。”
　　“痴汉！”沈欢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