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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崖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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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释,本想以了美丽的容颜去游遍天下,偏偏于二十多年前得见了镜渊那样根骨奇佳的弟子,抛了青春和盛名,在偏僻的崖山顶上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三年。本以为终其一生都不再踏入江湖了,而自己却总是遇见根骨奇佳的弟子,老天总是想让自己做个得意的师父,是以江湖上二十年前便失了倾笑的名字,转而在崖山入了道,修了仙。到如今已是容颜不再,垂垂老矣。
崖山是险的,不会武功的话从来没有人上得来,这座山独立,高峻巍峨,周围还有几座高大的山,山与山之间却不相连,若要在几座山之间爬一个来回,必须重复上山下山的路。崖山在几座山中间是最高的,且立于周围几座山的中央,为几座山中的险之最 ,高之最,雄之最。当初的倾笑,即如今的天释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爬到崖山的顶上,开始想象着这样高的山上,自己坐得久了会不会成仙之类的事。
早上常常有雾,浓重的乳白色,缠绕在崖山的半山腰里,将整个崖山衬托得异常神秘。因此这座崖山,从来没有人上来。
如今的倾笑,虽然黑发依旧,却早没了当年的妩媚与妖冶,倒是那份谁也无法匹及的淡定,随着终年的高瞻远瞩,显得越发从容了起来,倾笑的武功在当年是无人能敌的,然则现在的倾笑,其一身的淡定,亦无人能有。即便是一抹笑,一声叹,若出现于江湖 ,也会让人惊若天人。四十多岁的容颜,早看多了世间的一切,唯一不明白的是,何以无涯那样沉默的一个女子 ,会偶尔在眼里涌出那么多的怨意来,而镜渊则生生的附着于那浓烈的怨,以至义无返顾的跟着无涯下了山去。
十年前,不过十六岁的镜渊下山,带回了一个落魄的女孩儿,那女孩方十岁的样子 ,美丽不可方物,只是眉心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十字形伤痕。镜渊跪在倾笑面前,喃喃说,“师父,请您救她。”
倾笑一瞬间笑了,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沉默不发一言的样子,对着镜渊道:“她自己的伤,该她求我才是,你来说不显得多事了么?”
镜渊一下不知所措起来,师父一向和蔼,从未为难过自己,却不知这一回,怎的会这样刁难自己了。镜渊看看身边的小女孩,紧紧的咬着嘴唇,眉心微微皱着,不发一言,一时间镜渊不知说什么好,也沉默了。
倾笑看看小女孩又笑笑说道:“还真是倔强呢。”
仍是不发一言,目光深深的盯着倾笑,没有祈求,没有失望,只有深深的倔强,甚至还有些嘲弄的成分在里面,只是眉心的伤痕,让人蓦然一望就有一种深沉的疼痛在里面,深及颅脑,直被带进了这小女孩的心里去。倾笑便因那样的目光和那道伤痕,留下了无涯。
想及过去的种种,倾笑的眼里带着笑,毕竟崖山的两个徒儿,是自己的骄傲,唯一的遗憾,便是未能治愈无涯眉心的伤,那道伤痕,直到现在,仍然触目惊心的刻在无涯的眉心。
十年了啊,这么快就十年了。这崖山依旧如刚来时的景色,依旧是每日的大雾笼罩着,依旧是很多百姓在周围膜拜这山顶的神仙,依旧没有一个勇敢的人上来一探究竟。所以,这十年,就这样安静的过去了,如果不是无涯的下山,如果不是镜渊的追随,或许三个人还会在这里住上十年,十年又十年,直到所有人都老去,化作黄土下的枯骨。
无涯的离去,多少让倾笑觉出了自己的沧桑,想下山,可这么多年的清修,这么多年的安静,已经由不得自己再下山去过喧嚣的日子了,陡然间,时已变,人也非,就连自己,也已不是当年的倾笑了。
近五月的阳光总是无比灿烂的,而且有一种躁热劲儿直往人心里钻,崖山很少有花,总是青青翠翠的绿弥漫得满山满野都是,纵然躁热,见着这初夏的绿,也可以让人清爽几分的,更何况,倾笑是清修多年的人。
倾笑一直穿淡淡的蓝色衣裙,有些浮动的颜色,除了必要的时候教教镜渊和无涯武功,是很少说话的,只有转动的眸子,传达出对镜渊和无涯的关怀来。所以崖山纵使有三个人,也因倾笑的寡言,无涯的沉默,让本就清清冷冷的崖山更冷淡起来,而镜渊是崖山唯一的男子,有了那一层性别的隔膜,又如何能让这山热闹起来呢。
当血腥的风吹到崖山时,倾笑依然是沉默的样子,宠辱不惊到了极至,自然,也没有人可以诉说她的心,这崖山,终究还是只剩了她一个人了啊,一如很多年前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一个人,一座山。
“无涯,果然掀得了这江湖的大浪么?”倾笑喃喃自语。彼时正是夕阳西下,下坠的残阳把天空染得血红血红的,倾笑便坐在山顶最高的一块石头上,山风吹着她长长的发,飘得凌乱不已,望着天空那渐渐升腾起来的晚霞,想着那些过往。不断的任思绪飘回三个人在崖山的时候。
“我终究是该老了吧,连江湖的风声,都再吹不进我的耳里了呢。”倾笑自语。
“不知在下可否称一声前辈?”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让正自有些出神的倾笑瞬间回到现实。
再看眼前,是一白衣男子,刚过弱冠之年的样子,眼神清澈明朗,一种年轻人的活力跃然于脸上,但仍掩不去脸上的一抹淡淡的愁色。不想崖山这么多年无人敢攀,居然今日有人爬了上来,倾笑倒是有些欣许,毕竟能不盲从于那些神仙之论,还是难得的。轻轻一笑,缓缓的道:“原来我的样子,已经是前辈了呢。”
来的是谢炎,本来听得倾笑的自言自语,所以才出了那么一句前辈之说,但见倾笑蓦然一转身,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谢炎倒不知作何回答了,心知女人总是不希望有人言自己老的,若自己一上山便因不知深浅得罪了眼前这人,还不知是什么后果。
“在下只是听得芳驾的一句自言自语,才有了这误会的,还望海涵。”虽然在人背后偷听不好,但还是照实说罢,毕竟这样解释的时间省下来很多。
“你知道我是谁?”倾笑又是一笑。
谢炎有些一不小心触到了倾笑的眼神,心里一惊,这眸子,和青烛的好像,一样的深不见底,一样的叫人忘记俗世。
听到问话,谢炎倒是愣住了,并不知道自己来这山上有什么意图,更不知道这山上住着什么人了,只是珞璎的遗愿让他想到了崖山而已。就这样一路风尘仆仆的跑来,甚至都没有理会江湖上的朋友们要追杀凶手之类的事,来了,却不知究竟要做什么,事先做过很多种设想,唯一没想到的,是这山上有人,而且是个女人,准确的说,还是个漂亮得有些令人心惊的女人。
谢炎愣着神摇头,倾笑仍然是笑着的,也不言语,就看着谢炎愣着神发傻的样子,想来这大孩子似的男子,也不知道上山来做什么吧。
晚霞在这时显得更红了,太阳早已落下,高山的顶上已经暗了下来,依然有微风吹着,但毕竟山高露重,倒有些冷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倾笑还是那一抹微微的笑。
谢炎想了很久,终于拿出一朵金属小牡丹来,既然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便当是给眼前这人欣赏吧,或者能问出点什么来也未可知,虽然这女子可能久未涉江湖,比自己还茫然,但看起来,毕竟是高人的样子。
倾笑拿着这朵只桃花大小却雕琢得十分精致的牡丹细细把玩着,笑容似乎从来就没有从她脸上消失过,只是细细抚着花萼下的刃口时,忽然说了句:“无涯竟然把杀人的凶器也雕琢得这般细致呢。”
谢炎心一紧,果然花萼上刻着的是凶手的名字,只是她怎么知道的?
“你是谁?”谢炎终于问。
“你没看我是道姑的样子?”
“……”
“本来我是叫倾笑的,但现在出家了,他们都叫我天释。”
倾笑,这个名字二十多年前就消失于江湖了,据说武功无人能敌,也没有人知道其根底,只知道其人貌美无比,突然出现于江湖。叱诧风云不过几个月,便又消失了。想来这个女子,还极具传奇色彩呢,只是没想到她会跑到崖山来住着,那么珞璎想要自己死了也能看见崖山,可是为了这?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这牡丹,是我的徒儿无涯的。”虽然明白谢炎急欲知道这牡丹的前后因果,但倾笑仍是不肯多言一句。自顾自的走下了自己坐着的那块石头,向着自己住的方向走去,谢炎为求谜底,自然也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倾笑不说,他也便不多问。
直到天色都暗了下来,才见一草庐横于眼前,外面看来,极是简陋,倾笑回头看见跟着的谢炎,没想这孩子还这么倔强又这么能忍耐的,居然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倒极像是能主持大局之人。
“你想问什么?”倾笑不再与谢炎绕圈子,直接问。
“我想知道,无涯是谁。”
“我不是说了,无涯是我徒儿么?”
“……”
“你不妨先讲讲你的故事吧,不然我也不知你想知道什么。”倾笑点燃油灯,那火光一闪,便使得这山顶都亮了起来,瞬间又恢复黑暗。谢炎不是不会说话的人,但倾笑的每一句话总让人无从准备,不知从何答起,心想,真是个会刁难的女人,终于等到她说了一句自己能很轻松回答的话,谢炎自是抓紧机会开始讲了起来。
“无涯杀了很多人,从洛阳到江南,一路流的血恐怕已经染遍了整个江湖,每杀一个人,眉心就会有一朵牡丹,那牡丹留下的伤痕我想您也看见了,是十字形的,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不应该杀了珞璎。”
“珞璎?”倾笑一皱眉头,无涯也提过这个名字,不过是在说梦话的时候,只是没想到做梦也提到的人,居然是想要杀掉的人,这其中,该有不少的恨吧。
“珞璎是天下最美的女子。”谢炎看了看倾笑,然后说。
“那么你呢?”
“我是谢炎府的。”
“据说洛阳有一武林世家姓谢,常以主事之人的名字为名,那么你便应该叫谢炎了?”
谢炎点头,并不惊讶。
倾笑仍是带着笑问:“那么你与那天下最美的女子,是什么关系?”
“只是不平而已。”仿佛有些回忆般,谢炎接着道:“我与她,相交快十年了,她的死,是无辜的。”
“无涯杀过的人,很多都是无辜的,为何你却只顾及了一个呢?”
“自问管不了天下事,自己脚下的路尚不平,如何除得别人身下的草?”
“你倒很老实的样子,你可知无涯是个什么样的人?”倾笑轻轻一顿道:“那么你知道是无涯杀了人,现在可是要去找她报仇?”
谢炎一愣,茫然的看着倾笑。
“无涯的眉心,也有一个十字形的印记,不过那印记的来历,我却是不知道的,你若在江湖中见到那样的女子,便是你要找的人了。”倾笑不再理会谢炎,自顾自的去了另一间房,关了门,再无声息,想是睡了吧。
山虽然高,那一弯月亮,仍是离自己很远的样子,倾笑为谢炎留了房间,谢炎却无心去睡,只在这高山顶上吹着风,不由便打了个寒战。五月的夜,也是冷的啊。
月亮还是照不透这样的黑暗的,山顶朦胧,人多高的野草生长在周围,置身其中,只觉到了方外,孤独得有些令人窒息,却不知倾笑这样的人,怎样过来的,这样美丽的容颜,付诸山野,这样的女子对自己,也着时残忍了些。
如钩的月亮升上来又降下去,山顶由朦胧转为不见五指的黑,屋里的油灯还是一明一灭,任凭风吹着,灯花结了好大一块,谢炎无心去挑,只静静的坐着,等待天明。倾笑说的报仇,仍然没有想得很清楚,只那句无涯的眉心,也有一个十字形的印记,倒让谢炎很是好奇。
无涯该是怎样的女子,何以自己眉心有一个十字形印记,便要别人也要那般的死去。
连杀人的凶器也雕琢得这般精致,处心积虑的吧,只是有什么样的原因令她如此呢?
百思不得其解,珞璎那样的女子,是一定不希望自己为她报仇的,可是这中间,一定隐藏着什么。
“谢公子,如今江湖大乱,那女魔头四处杀人,我们所有的人,都愿为您所驱驰,但愿手刃魔女。谢公子所指,必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希望谢公子能主江湖之事,还这江湖一个安宁啊……”
早上才有人又说了一遍这样的话,手刃女魔头,还江湖一个安宁,今天早上之前,自己包括所有的江湖人对那女魔头的概念,还只限于知道对方是女的而已。对方行事诡秘,没有组织没有规律只留下一朵牡丹做线索,眼看牡丹收集得越来越多,对对方仍然是一无所知,这些都让江湖中人愤怒,连已经归隐的高人都站了出来。眼见已撒下罗网,只等猎物了,谢炎却从谢炎府里跑了出来,独自来了这崖山。直觉告诉他,血腥的背后,有秘密,但事实摆在眼前,杀人者是不容饶恕的。辗转反侧,谢炎倒是没了主意,到底杀还是不杀,在脑子里互相斗争了很多遍仍然无果。最终看到天又明了。
既然没有结果,便顺其自然吧,遇见那叫无涯的女子再说。
哎,这江湖,什么时候能平静啊。
看看山腰的白茫茫的雾,谢炎摇了摇头,一路奔下山去。
重又扑回江湖,这崖山,真的很平静呢。但愿将来,自己也能在一片如崖山这样的风景下,慢慢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