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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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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渊哥哥,你说江南的美女,真的很多么?”
“无涯,不要再想了,死了那么多人,你仍不甘心吗?”
“镜渊哥哥,我美吗?”说话的女子,一身白衣,静静的站在一棵垂柳下,手里拿着柳枝拨弄湖里的水,一边看着自己破碎不堪的倒影一边问站在身旁的男子。
“无涯,你是普天之下最美的女子,谁也无法与你相比。”黑衣的镜渊淡淡的说,看着蹲在一旁的无涯,只觉此时他们平静得就像是青梅竹马的孩童,无忧无滤。镜渊脸上渐渐绽出一个笑容,如果将来也像今天,该多好。
时间静止,无涯抬头时,只看到镜渊神游的表情,如痴如醉,眼前飘扬着有些凌乱的发丝,眼神倦怠却仍然俊朗,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看到镜渊哥哥现在这样呢,只觉一切都静如止水。无涯一阵恍惚,仿佛回到十年前,与姐姐玩闹的日子,只是这感觉只一瞬便悄然远去了,无涯又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神色。过去便是过去,提它做甚。
“镜渊哥哥,这洞庭湖的景色,还真的是美不胜收呢。”无涯站起身来,定定的看着远远的君山说。
镜渊回过神来,看着远处的落日余晖,以多日颠沛流离的心来看这一轮斜阳,却怎么也只希望留住这日间的美丽,若可以,便让一切停留于此,无涯,我知道你想的,可是,我却不希望你去做。
“镜渊哥哥?”镜渊仍是出神,无涯叹了口气,不再作声,与镜渊在一起多年,不是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是总觉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不甘心便如此的过去,所以一直奔波,从崖山到洛阳,从洛阳到江南,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哪,只知道每到一个地方,会被鲜血浸染。如果这一切,只能让镜渊哥哥难受,那么便让我一个人去承受一切吧,无论骂名抑或是血腥的那个主角。
彼时各有所想,但谁也不愿去想明天会怎样,也许明天太近不敢让人去想,也许明天遥远得就想天边仍然悬挂的红日,都不敢去触动,若可以,就让一切静止在这里。
夕阳下的风,总是把人的发丝吹得凌乱无比,也总是因风声忽略了许多。
远处天色渐暗,湖面上游人也渐渐多了,但凭直觉,无涯觉得,有人是冲他们来的,不由得想要去拔剑,镜渊一把按住无涯拔剑的手,示意她分清了形势再说。
虽然只是初夏,但各处都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女子已是轻纱薄扇,语笑嫣然。这让无涯有些难受,每个女子都面容皎好,每个女子都笑得那么动人,于花间柳下,乌蓬画舫。无涯的心,便觉刺痛了一般,下意识的摸摸眉心,那深深的疤痕仍在,手一触便似灼烧般的痛楚,虽然被胭脂掩盖,一想却仍觉丑陋无比。每每无涯一摸眉心,镜渊便紧张起来,她那处谁也不愿说的疤痕,是她的隐痛,似乎一见漂亮女子,便会疼。镜渊从来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无涯也绝对不会说,只是陪在无涯身边,她杀人,他便帮她,如此而已。无涯此时脸上有些难耐的痛苦的表情,镜渊想帮她,无从下手,只好看着无涯皱着眉头,左手按在眉心上,整个身躯靠在那株垂柳上发抖。
忽然一串一串的珠泪从无涯的眼里滚了出来,这到底让镜渊有些不知所措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无涯便擦干了眼泪 ,手一挥,接着远处便是一声闷哼,再然后远处则是惊疑的声音。只是没有人望向这边,许是谁也不知道,无涯在一挥手间,已经取了一个人的性命了罢。
洛阳城内,谢炎真正焦头烂额了,虽然经常足不出户,仍然被大势所逼,不得不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人去追查持牡丹的杀手,杀手来无影去无踪,杀的人都没有任何联系,仿佛是杀手随性所杀的人一样。派出这么多人去追查,仍然只知道凶手是个女的,这让谢炎觉得有些搞笑了,被一个女人将整个江湖像一锅粥一样玩得团团转,倒是自己懂事以来的第一回。
菱烟一如既往的弹琴,唱歌,招呼来来往往的客人,老板娘依然经常不露面,维持着一直以来就神秘的状态。虽然在祭月轩已经十年之久,见到老板娘也就不超过三次,而且都是匆匆的。第一次是十年前,刚到祭月轩,牡丹开得正艳,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从楼上失魂落魄的走下来,脸上似乎有血迹,老板娘就在那小姑娘的后面,一直送出门去,再从另一个门进去了。第二次却是青烛来时,老板娘一脸春风的样子出现在楼梯口,并亲自带了青烛去后院,与珞璎住在一起。两次都是十年前,都只是惊鸿一瞥,但那种风姿,却是谁也学不来的。以至于这十年来,菱烟总是在想什么时候再能见到老板娘,而现在见到了,竟是珞璎的葬礼,青烛的离开之时,与前两次相隔了十年,都是牡丹开得正盛时。祭月轩所有的人都对老板娘一无所知,甚至名字也不知道。菱烟茫然,许是神秘更让人神往吧,竟有点向往老板娘的生活。猛然间菱烟脑子里一闪,难道那个杀了许多人且在眉心留下十字的标记的人,就是祭月轩的老板娘。菱烟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差点绷断琴弦,老板娘和那个杀手,都是神秘莫测的人,来无影去无踪,如江湖中人所说,是个女人。一旦一个人心里对某事下了结论,就一定会深信不疑,菱烟现在的感觉就是。
来回的在屋里走了好几遍,菱烟终于忍不住想要去告诉谢炎,因为谢炎是这次主事的人,除了他,恐怕也没有人会将这些当一回事吧,老板娘每次出现,都在牡丹开得正盛的时候,这时的牡丹,虽然谢了,但前几次死的人,却是在四月中旬,那时的牡丹,也是开得最美时。
刚出祭月轩,看到门口站着两人,菱烟便是一惊,先是一身黑衣的男子,头发张扬,眼睛里亮亮的,让人一触便觉深不见底,菱烟赶紧将头转了开去,奇怪,为何自己见到的人,都是那么深的眸子,那么清澈的眼神。再看旁边的女子,菱烟当时就呆了,一身白衣随风轻轻的飘舞着,再看她的脸,那是怎样精致的五官,眸子依旧很深,却不是一汪水般的深潭,隐隐带着妖娆的气质,像一只狐狸般的诱惑。只是眉心有一抹胭脂色的红,十字形,在她脸上显得更加妖异,头发也是飘飘的,头顶上挽着随意的发髻,上面一朵大红的牡丹,精致无比。菱烟一阵恍惚,即使是女人,也能被这样的女子迷惑吧,尤其是眉心的那抹胭脂,似是刻痕,浮在眉心,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能拉在她深深的双眸里。这样的女子,如何叫人不深陷,难怪她身边如此俊朗的男子,都有些失色了。只是那眉心,对了,就是眉心,如此眼熟,像极了珞璎死时眉心那一抹颜色,难道眼前的女子,也有过珞璎那样的遭遇么,只是为什么却没死,反而将她的美丽,彰显得更加突出,就像四月的牡丹,美得有些不像人间的女子了。
正失神,白衣的女子说话了:“我叫无涯。”
“无涯!”菱烟重复一遍,再在心里重复一遍时,便又是一惊,江湖传言说那个杀手每杀一个人,眉心便会留下一朵牡丹,而牡丹的花萼上都有一个涯字,那么眼前叫无涯的女子,便是江湖盛传的杀手了。只是为什么她的眉心,也会有那么一个记号呢。
想及此,菱烟不由得后退一步,眼前一阵眩晕,看到无涯在那一瞬笑了,紧接着便是心里一颤,难道下一刻,我的眉心也会留下那么一个记号,然后就此死去么?
“我来找人。”无涯淡淡的说了一句,对菱烟的失态并无多大反应。
菱烟终于反应过来,呆呆的问了句,“你找谁。”
“珞璎的坟。”仍然是简单的字句,却字字珠圆玉润,从无涯的嘴里吐出,如同百灵,若说无涯的容貌能让人沉沦,她的声音,便足以让人无法自拔。谁也无法将她和死去的那么多人联系起来,菱烟也是如此,她一瞬间便把无涯想成了受害者,而名字和牡丹上的字,只是巧合。
“北郊,有一座清庵,就在旁边。”菱烟仍是失神的说,甚至没看一眼无涯身边的镜渊。
无涯又是轻轻一笑,道声谢过了,便转过身去,徐徐的离开了烟雨巷。
菱烟仿佛魂魄被抽离身体一般跌坐在祭月轩前的台阶上,双手撑着地面,脑海里一片空白。一直以为珞璎的美便可以称为天人了,安定的神色,偶尔眼神里透过的忧伤,一个温婉的笑容,让多少人为之痴狂啊,可这个无涯,比珞璎美上几分,那妖娆的眸子,叫人深陷的笑容,还有那让人沉迷的声音,这样的女人,真是这个世间的么?
北郊,荒凉,虽已过了春,经了夏,仍是残秋的样子,满满的,都是荒草,无人想象这里居然还会有人。但是远远的,有一座像是庵堂的房屋突兀的立于一片空地之上,杂草快淹没了它的一半,正门前一块匾额,上书“清庵”二字,飘逸潇洒,不似一般人的潦草涂鸦,一看便是高人所书。清庵旁,一座新坟孤零零的伫立旁边,坟头长着几株青青的草,迎着风不断的颤抖,似在诉说这新坟的凄凉。无涯看着这一切,心里有点不舒服,看了看旁边的镜渊道:“镜渊哥哥,你说为什么她会选择将自己埋骨于这里?”
“因为这里能看到崖山,因为可以看见你!”说话的不是镜渊,而是一个青衣的女子,一头长长的发用一根青丝带子系着,随着四月的风轻轻的扬着,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这一片青山之中。而那眼神,带着超脱和空灵,却深不见底,无涯一动,这眼神,和镜渊哥哥的一样深呢。
镜渊则看着清庵两个字出神,这两个字,熟悉得近乎早就见过,可是却记不起来这两字的来历,及至青烛的出现,看到青烛眼里与自己一样的深时,方才一惊,难怪这里的一切气息都那么浓,当即问青烛:“这里,可是天释师父曾经住过的地方?”
青烛本来是看着无涯的,听到镜渊的话便转了过来,眼神一触镜渊那深深的眸子,惊于与自己的相似,下意识的点点头道:“十年前,天释师父一直住在这里的。”
“十年前,十年前……”镜渊一时不知说什么,转而道:“那么你也是师父座下的弟子了吧?”
青烛摇头,看了看身边的新坟道:“师父说我的根骨并不适合练武,反倒很有慧根,适合修行。”接着再点了点头说:“其实也是师父,她养了我十年,那十年里,除了武功,她什么都给了我。”
镜渊似乎再也找不到话说,怔怔的站在那里,师父将一身的武功全都传给了自己和无涯,除了武功,镜渊再也想不出师父曾给过自己什么,原来师父,真的不只有自己和无涯两个弟子,原来师父所要的,不是能继承武功的,而是能继承心性的。看到青烛的眸子,那份淡定和超脱,除了师父,谁也没有的吧。师父也总是只以一根丝带系住长发,任风吹着飘舞,若不是师父经常在自己身边,或许会有人以为那是神仙呢。师父的三个弟子,无涯的武功已然青出与蓝,自己唯一能与师父相像的,便是一对深黑的瞳仁吧,毕竟在师父身边多年,那份看事皆深远的能力,自己是学到了,而只有青烛身上,才有师父的风骨,难怪当年师父离开了,并愿意用十年来养育。纵使十年没有见到师父的青烛,身上所带的那种气质,仍然仿佛随了年轮增长一般,从十年前到如今,从幼年未知到成熟,都深深的附着于她的身上,青烛,该是怎样的女子啊。
三个人默立良久,谁也没有说话,来这里之前,无涯没有想到,镜渊也没有想到,他们会遇到青烛,从青烛身上,他们都看出,青烛才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本来想问的话,无涯一句也问不出,本来想要找人解的谜,虽已识得知道谜底的人,却再也不愿提及谜语。那句因为可以看到崖山的话仍然震慑着无涯,一时之间,再也不知要怎么去问那些思绪万千的东西,看着远处的隐约可见的崖山,原来,这里真的可以看见崖山呢。
“珞璎姐姐……”无涯在心底默默的念,也只有这时,才可以这么平静的念出这个名字而不至于想有杀人的冲动吧。
“我是不是病了,珞璎姐姐……”
“我一定病得不轻吧,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觉得这么冷。”无涯有些无神的看着天空,左手捂上了眉心嫣红的十字。
镜渊看着无涯的脸上有浮现了十年了总是出现在无涯脸上的无助神色,有些心疼的望着她,却不去问一句什么。他知道,如果无涯会说,在这么多年里一定说出来了,既然她不说,便不问吧。只是看到无涯每次同样的动作时,总会觉得那么心疼,一如十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无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
青烛看着无涯和镜渊,也什么都没说,既然无涯不问,她便不说这其中的所有,看着无涯蹙着眉捂着眉心的样子,还真像珞璎有时候,一样的无助,一样的不知所措。
无涯的眼泪再次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脸上划出长长一道晶亮的东西,只是这次 ,无涯却没有杀人,只喃喃的说:“镜渊哥哥,我还想去江南。”
镜渊扶着无涯的肩,任凭无涯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镜渊的身上,无涯因心里极度难受而颤抖的身子有些瑟瑟的靠在了镜渊肩上,一遍一遍的说,“我要去江南,我要去江南……”
“好,无涯,我带你去江南。”镜渊看着天空,下定决心说。
青烛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止住了,看着渐渐远去的师兄妹融入到远方的绿色里,才深深的叹了口气。珞璎,真的如你所说,无涯过的也不好,难怪你心甘情愿死在她手下,可是即使你死了,无涯的病,还是好不了。
他们或许会再来的吧,只是不知这次他们再去江南,是不是又会带着血雨腥风。青烛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看着身旁的孤坟,除了这一堆新土,一切都和十年前自己离开时一样。十年前有师父陪着,现在有珞璎陪着,自己倒真的从来没有孤单过,从无涯和镜渊的神色可以看出,师父虽没教过自己武功,却是给了自己最多。
但愿江南,依然明媚,但愿江南,依然阳光,但愿江南,不会有血雨腥风的洗礼吧,若阻止不了杀戮,便只好在青灯前祈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