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句芒

12、嵇父嵇母

　　两家父母一辈子都在这个小城里，仍住着大院子，没有搬去十几层的高楼，大概不久，这些大院子也会被全部拆除。

　　到了嵇北父母的家门口，一盏灯映在地上的薄薄一层雪上，打下一片橘黄色的暖，嵇北一身白，顾西南一身黑。

　　嵇北抿紧了唇，站在门口不肯挪步，顾西南停下来，捏了捏他的手，紧紧握了握，“别怕，我在你前面挡着。”

　　一黑一白的身影走进了虚掩着的门。

　　嵇父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肩膀上披着一个灰青色的厚羽绒袄，将近六十岁了，眉毛紧紧皱着，发须尽白，而嵇母坐在火炉子前烤着手，看见嵇北躲在身后的身影，一下子红了眼，“小北……”

　　“妈……”

　　嵇北的视线一下子模糊了，但他仍站在原地不动，余光仍聚集在嵇父的身上，咬了咬嘴唇，没了下言。顾西南记得，嵇北最怕的就是一个爹，因为这个父亲，曾在嵇北儿时留下了一个阴影——只是当初违背了他的一个命令，那一次，嵇北被打的三天没下来床。

　　顾西南不知道嵇北的父亲是什么样的思想，他只觉得他有些控制欲过度。

　　他又握了握嵇北的手，声音很轻，在安抚他抑郁不安的情绪，“去吧，和阿姨聊聊天，我和叔叔聊聊。”他把浑身僵硬的嵇北推到了嵇母的跟前，嵇母红着眼拉着将近一年没见的孩子，去了别的屋。

　　整个客厅就剩他们，一老一少，互相看着对峙。

　　嵇父看着他，一双混浊的眸子里晦暗不明，顾西南走近了几步，“嘭”的一声，双腿一曲，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弯着脖颈，“请叔叔，接受我和嵇北。”

　　嵇父抿紧了有些干裂的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单薄的顾西南，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孩子，你把小北…还给我和他妈妈行不？”

　　顾西南低着眸子，拳头暗暗握紧，“叔叔言重了，我…从没把阿北抢走过。”

　　嵇父干呵呵地笑了两声。

　　“小北自从七岁那年开始，就一直，很听我和他妈的话，什么都依着顺着，别人啊，都说我们命好，生了个孝顺儿子，其实，我心里像明镜似的，他就是怕我，是不。怕我我也没什么，只要他不受伤害就好了。

　　可是，你出现在他身边后，他就不怕我了。他一次又一次违背了我，去了北京，和你虚耗了十几年的青春。我这个做爸的，看在眼里也觉得疼。孩子，真的，该够了。就算是玩，十四年，也该玩腻了。你们都是家里的独苗，你放手吧，把他还回来，各自过好接下来的人生，娶妻生子，多好？何必这样，两边都难看。”

　　顾西南的膝盖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寒冷和疼痛，他咬紧了牙，“我对阿北，是真心的，真心…想和他过一辈子。”

　　嵇父瞅了他一眼，吸了口烟，吐出了一个烟圈，倒是有些呛到了顾西南，他蜷起手咳嗽着，尽量压抑着嗓间的疼痛和血腥气。

　　“我老了，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思想，我打不动他了，也不想打了。但是，两个男人，没有孩子，没有结婚证，没有任何东西保护，说一辈子？有什么资本？我和他妈妈都老了，一辈子拉扯大一个孩子不容易，只想看自己的孙子孙女一眼，这个愿望都不行？”

　　顾西南皱紧了眉头，声音沙哑，有些发虚，“叔，我对嵇北的爱，就是最大的资本。但是…叔，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他还给你的，一个月之后，我就会把他还回来，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嵇父抬了抬眸，看着顾西南的满头虚汗，有些怀疑，“真的？”

　　“嗯…只是…叔，在这一个月内，请您…求您，先暂时认可我们吧，我不想…再看到阿北他因为这个而难过伤心。也请您保密我说的这些话。”顾西南忍着钻心的疼，一字一句地很认真，只是声音里带着颤抖和祈求，“叔，如果您要怪，就怪我不是女人吧，别再怪阿北不听您的话。”

　　他抬头注视着嵇父那双发黄的眸子。

　　嵇父吸了口烟，没有说话。良久，他对这顾西南道，“起来吧，年轻人，这么不禁热？怎么满头都是汗。”

　　顾西南干笑着扯了扯嘴角，面色都有些惨白，在昏黄的灯下并不明显，“谢谢叔……”

　　嵇父叹了口气，“既然都说好了，就先改口吧。”

　　“…爸。”

　　“坐。”嵇父抬着下巴指了指他身边的沙发，顾西南身形颤抖，坐在沙发上尽可能地弯着腰，更舒服一些，“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突然就迷途知返了？还说爱小北，不也就这样么。”

　　顾西南浑身一僵，笑容惨淡。

　　“这个…我不能说。但是，我爱他，是真的。”

　　恐怕，若不是这个病，他死也不会松口，说什么把嵇北还回来。可是，哪有什么假设啊。事情，不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如果有一天他走了，他的阿北与父母却僵硬如初，那——嵇北就是真的孤苦无依了……

　　炉子里的煤球烧的噼里啪啦的，给这偌大无边的静寂增添了一摸岁月静好的滋味，有些讽刺。嵇母似乎和嵇北聊完了，走出来的时候，嵇北的眼睛红的像兔子眼，但眼稍都是微微扬着的，两人相视一笑。

　　“老嵇，咱…吃饭？”

　　嵇母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试探意味，当看到嵇父点点头的时候，那双温柔如水的眼里，霎时增添了一抹光彩，走过顾西南身侧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顾西南终于知道，嵇北那一双如水的眸子和性子是遗传谁了。

　　**

　　两个人吃完了饭，嵇母留他们，可是他俩拒绝了，嵇父一直是沉默不语的，一个人喝闷酒，对他俩也不说什么。他俩后来和两老打了个招呼后，就开车离开了院子，回了宾馆。

　　这一晚上，嵇北都有些欢喜雀跃，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泛着一圈圈的波澜，他抱着有些疲惫的顾西南，窝在他的胸膛前，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

　　“西南。”

　　“嗯？”

　　顾西南有些迷蒙地应了一声，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很模糊，有些雾蒙蒙的。

　　“你怎么说服我爸的？我爸…他比你还固执，而且还守旧古板…你是不是真的催眠他了？你真的会读心术？”

　　顾西南揉了揉嵇北的发顶，声音带着咕哝不清的困倦，还是勉强支起精神，挤出一丝笑，“那些都是骗小孩的。哪有那么神。我就是…和爸…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顾西南觉得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神志的清醒，嘴巴张合，吐出的字眼他自己都不清楚，“我要……”

　　嵇北抬头看着顾西南，看到他困得不行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关上了灯，窝进了他的怀里。

　　“走了……”

　　嵇北闭上的双眼一下子睁了开，“你说什么？”

　　顾西南却合上双唇，呼吸开始慢慢平缓稳定起来。嵇北皱了皱眉，抿紧了唇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顾西南的手机，发现距离他看的一月四日，已经还有差不多…十五天的时间。

　　握着手机的双手，偶然碰到了屏保，可他发现——手机设了密码，而他的指纹，也已经不生效用。

　　嵇北的内心不安躁动的越来越厉害了，像是煮沸了的开水，一遍一遍烫着他的灵魂，留下一片焦灼与痛苦，他很想叫醒顾西南问个清楚，以斩断他内心的胡思乱想，可是，当眼神触及到他瘦削的脸和肉眼可见的疲倦时，他便怎么也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夜，嵇北是在噩梦中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