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更短亭》洛窗

9、第9章 会面

　　莫子苏背着手在室内踱步，容景本就无计可施，见他在眼前晃来晃去更是不耐，刚想要拉着他坐下，却听他对着窗外吹了声奇怪的号子，立马就飞来一只信鸽。莫子苏极温柔地顺了顺信鸽的皮毛，然后说了句容景听不懂的话，信鸽便离开了。

　　“先为你探探路，寻别克苏落脚之处，等信鸽回来，你再去赴约，以确保万无一失。”莫子苏落座，笑着对容景道。

　　容景微愕，似乎很久很久，久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还会有人对他这般好了。

　　本来将自己紧紧封闭的容景，因为莫子苏的出现，被不断温暖，心里的屏障被一点一点瓦解。终于莫子苏完全进入了他的生活，给他温暖，给他爱。这是极难得的，故而容景始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将人弄丢。

　　不过尚好，人还在，容景相信莫子苏会一直在。

　　容景去赴约已是两日后。

　　江南的春天将尽，夏的气息从郡守府后花园蔓延到大街小巷，容景见着郡守后花园养着几株杏树，临行前便顺手折了一枝别在莫子苏鬓边，等到人羞红了脸，才将花取下，道了句，“右丞相真是人比花娇。”

　　“别闹。”莫子苏目光满是笑意地看向容景，嗔怒道。

　　好像自从来了凤阳，他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别闹，嘴上别扭地嫌弃着，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别克苏在客栈住，化名为沈别苏，你去时，直接说找沈公子就行。”容景不以身犯险，将容枫易容了一番让他代替自己，雕花宝剑别在腰间，面具也牢牢拿在手里，别克苏定不会起疑。

　　“老板，找沈公子。”和容景相处久了，容枫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容景，嗓子一沉，乍一听连声音都别无二致。

　　“您等下，这就来。”小二说着便去楼上叫人了。

　　不一会，一身中原打扮的年轻公子出现在容枫面前，容枫几年不见别克苏，此番再见，只觉此人女气更重，杀伐气倒是收敛了不少，想来应该是宁静日子过久了，养出了一身翩翩公子的风范。

　　“容将军，好久不见。”清润的嗓音缓缓开口，是很正统的中原话。

　　“好久不见。”容枫学着容景的样子坐下，压了压声音道。

　　“听说大人高升，做了丞相。”

　　“三王子对我关注得紧啊。”

　　“哪里，别克苏在凤阳可是常听人提到大人。”别克苏继续道。

　　“名字变了，性子还是从前一般。”容枫凉凉开口道。

　　别克苏闻言脸色微变，“大人这是何意？”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做过的事，早晚水落石出。”容枫撂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容景嘱咐过他，多说多错，既然话已带到，必须早些抽身，避免被别克苏瞧出破绽。

　　“不送。”别克苏面上笑着道别，手上却攥紧了拳，等人离开后，重重砸在桌上。

　　“可还顺利？”等容枫回到郡守府，最先见着风云，她一把扯下容枫的铜制面具，问道。

　　“哎哟！”容枫捂着脸叫道，“头发、头发——”

　　风云见状，直接伸手帮容枫拂开鬓边的碎发，容枫也伸手，两人指尖相撞，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风云到底年长些，先笑着挪开手，道，“抱歉，头发都给你扯乱了。”

　　“无、无妨……”容枫也笑，迅速将头发整理好就去别院找容景回报。

　　风云站在原地，直到看着容枫走远，才笑出声，笑弯了腰才停下。等她再度起身抬眸时，眸底一片明朗，全然是一片风光霁月的模样。

　　“大人，我回来了。”容枫在门外象征性道了声，便径直推门而入，容景正一脸悠然地喝茶，容枫扫了一圈不见莫子苏，不禁诧异道，“右丞相不在？”

　　“他去找影卫了，不在。”容景闻言放下茶杯，道，“竟这般关心莫子苏？”

　　“不、不是。方才在院中见着风云大人，便以为右丞相同大人在一块。”容枫答道。

　　“莫子苏出去有一会了，估摸着就快回来了。”容景接口道，“怎么样，别克苏松口了吗？”

　　“未曾看出有何不妥，对答如流，天衣无缝，还顺道贬了左丞相，明着暗着说您手段高明。”容枫前半句正经回话，后半句便不正经地打趣起容景来。

　　“不急，皇上的三个月之期还早，且慢慢与他们耗……”容景话音刚落，便一反手打碎了茶盏，整个人跌落到地上，容枫见状忙去扶他，慌忙问道，“大人心痛病又犯了？”

　　“无妨……”容景勉勉强强说了一句话，便只能靠着容枫大口大口喘气。

　　不知为何，近来心痛的频率增加，时不时就要折磨他一番。

　　容景被容枫搀到床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场景转换得极快，从亭台楼阁，到一池锦鲤，最后定格到两个孩子持剑比武，桃木剑叮叮当当，一下一下都似敲在心上。

　　真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人，快醒醒——”容枫见容景呼吸急促，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便直接叫醒了他。

　　容景睁开眼，良久才缓过神来，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却不知梦里一花一木，一人一物，都曾是他最宝贵的记忆。

　　“莫子苏还没回来？”容景起身走向窗边，此时夕阳西下，他立在光影里，美得不像话。

　　“是。”容枫站在容景身后，继续道，“大人不如出去看看，若正好接到人，右丞相会很开心的。”

　　“何时这般机灵了？”容景说着便出了门，容枫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无端闪现出风云的脸。

　　怕不是被她吓到了，才会在此时想到她。

　　容枫笑着关好门，回了自己的屋子。

　　莫子苏和影卫见面都是极隐秘的，影卫遍布各地，几乎每座城都设置了秘密联络点，其规模一点不输于皇帝的暗卫，是以每次莫子苏一发暗号，就立马会有人出现。今次却有些意外，莫子苏发出暗号后，良久都无人出现，口哨声在偌大的树林里盘旋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归于无声，也还是没人来。莫子苏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转身欲走，正迎上一柄光芒万丈的利剑，再偏一分，恐难活命，想来来人是不想杀他的。

　　“莫子苏，你在京城过得不错，便不记得当年百越的养育之恩了吗？”来人黑纱遮面，语气低沉，一时间莫子苏无法辨认是谁，可是听了这番话，莫子苏心下忽然明朗起来，冷笑道，“自不敢忘。”

　　“让你搅动朝局，你便给朝廷换血，朝廷大员全部听你调动，右丞相只手遮天——”那人顿了顿继续道，“可是威风得很啊。”

　　莫子苏一闪身躲开刀锋，站到黑衣人身侧，冷冷回道，“还不是莫大人教的好。”

　　来人轻声笑了笑，继续道，“大人托我带个话，他既然捧得出你，自然可以接得住你，可是若你执意往外跳，便是没法可解了。”

　　“那是自然。”莫子苏丢下四个字便离开了，黑衣人见他离开，也一飞身跃进树林，消失得无影踪。

　　回郡守府的路上莫子苏没有用轻功，他心里纠结得很，一半想要推翻这人心不古的破落朝代，一半又不想将容景守卫十余年的和平打破，让容景寒心。

　　从前他一心听义父的话，可是自从遇见容景，一切都偏离了原本的轨迹，他的计划一再被打乱，一同被打乱的还有他的心，见着容景便满心欢喜再也顾不得其他，哪还能清醒。

　　他陷得太深，深到稍稍想要抽身，就拉扯得心脏生疼。

　　莫子苏突然想到被朝廷明令禁止的毒品阿芙蓉，那玩意和容景可真像，一旦沾染，侵入骨髓，便就再也戒不掉了。

　　“云承——”

　　莫子苏想得出神，忽听得有人叫，一回头，方才脑海里的人出现在面前，容景整个人笼罩在傍晚的霞光里，长身玉立，颇有些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味。

　　莫子苏忙牵出了个笑，应声道，“容景。”

　　容景闻言粲然一笑，莫子苏便痴了，心道，是了，就是他，见着他笑，便是违逆天下都无妨。

　　“怎么这么久？”容景三步两步走上前，直接拉住莫子苏的手，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没有，没用轻功，就耽误了些时间。”莫子苏笑着看向容景，道，“快回去吧，走。”

　　最后一抹霞光沉入山头，连着两个人的身影一并被黑暗吞没，顺便隐没了二人紧紧交握的手。

　　容枫和风云两个趁着主人不在，在郡守府逛了一大圈，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便高兴得不得了，两个人争抢着要向主人献宝，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容景与莫子苏回到郡守府时，正见着二人虎视眈眈坐在门前，两个人之间隔了几丈远，看见主人，齐刷刷站起来奔向前，容枫技不如人被风云抢了先，垂头丧气站在容景身边，眉眼都耷拉着，一副受了委屈的孩子模样。

　　他也确是个孩子。

　　容景不过二十，容枫也在今年刚满十八，稚气未脱，是个彻头彻尾的孩子。不过办事倒是十分利落，想来容景训练得当，将来容枫必会独当一面。

　　“走罢，进屋说。”容景无奈地拍了拍容枫的背，和莫子苏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进了自己的卧房。

　　容枫最后关门，虽然天色渐晚，他还是凭借惊人的目力捕捉到了一道身影，方才躲在花园里没人注意，这边他们进屋关门，人倒是现了身，不知是谁安排的。

　　“有人。”容枫关了门，低声对着两位丞相道。

　　莫子苏点了点头，“察觉到了气息，却不知是谁派来的。无论如何，案情还没进展，已然被盯得紧紧的，便是有蹊跷。”言罢，对着风云使了个眼色，风云便会意地离开了。

　　容枫见风云离开，想着方才风云也没说完有何发现，便又高兴起来，扬声问道，“大人，我接着说？”

　　容景无奈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郡守府真是气派，叶少文的书房金银瓷器一大堆，琴棋书画的玩意也应有尽有，真真肥得流油。下午有人来找他，说了句诗句便鬼鬼祟祟进了书房，不久前才离开，我和风云大人没敢跟紧，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不过看那人出来时的表情，应该是相谈甚欢。”容枫一股脑说完，容景面色如常，倒是莫子苏问道，“对了诗句？”

　　容枫点了点头，“这郡守也是个风雅的。”

　　容景嗤笑一声，想到之前凉亭所见，心道，风雅之人断不会公然行那事，接着问道，“还有别的发现吗？”

　　“郡守府守卫森严，我和风云大人刚离开一会便有人寻，再没别的了。”

　　“书房探过，明日你们去探探卧房。”容景道。

　　“大人，这……”容枫欲言又止。

　　“罢了，明日我亲自去，之前听你描述的那侍卫拖女子的模样，定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卧房可能藏了更多机密。”容景不再逗容枫，正色道。

　　“我与你同往。”莫子苏清冷的声音响起，他起身俯视着容景，道，“今日左丞相好生休息，明日午时，便去探叶少文的卧房。”

　　“就依右丞相。”容景应声道。

　　容枫看着两位丞相，心道，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国之栋梁竟趁着探案增进感情，真是争分夺秒，鬼精鬼精的。

　　次日日上三竿，容景才懒懒起身，叫了几声容枫不见人，起身下床却见莫子苏正坐在他房间里，眸中盛了一汪水似的含笑看着他。

　　“方才打发容枫买杏仁饼去了，左丞相何事？”莫子苏起身走向容景，问道。

　　杏仁饼是容景最喜欢的小吃，从前在边疆伙食差，母亲就给他做杏仁饼找补，后来家人出事，他便再没吃过。今次来了凤阳，一日出门时容枫眼尖见着买回来，容景便每天早上都吵着要吃，让容枫每日都给他备着。

　　“那，右丞相给我绾发？”容景自然地坐在桌边，将梳子递给莫子苏。莫子苏笑着接过，指尖翻飞，很快便给容景束好了发。

　　容景感受着莫子苏的指尖不断在自己发间穿梭，心想要是一直如此，也算不辜负岁月静好。

　　莫子苏手中拈着容景的长发，心想要是一直如此，也算得上现世安稳。

　　明明重任在肩，命案未破，两位丞相的日子却过得愈发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