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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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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容景和容枫的身影走远,莫子苏混沌的思绪一下变得清明起来,他想起当日尹尚书和陆纤尘是怎样偷梁换柱将他换走,蒙骗容景,又忆起容景偷偷潜入尚书别院,回忆的终点便是自己落入一个熟悉且温暖的怀抱,缓缓回到自己的府邸。
所以容景也并非无意的,是吗?
思及此,莫子苏不禁轻轻笑出声来,此时夕阳西下,几缕残光从半掩的窗缝挤进室内,将莫子苏有些苍白的面容燃亮,想着自己曾对此时心心念念的人起过杀心,莫子苏笑意更深,没杀得了他,反倒是自己先缴械投了降。
十三王爷陆流芳听闻莫子苏官复原职,本来骚动欲反的心也不得不压下去,心知此时不宜滋事,此事便不了了之。
陆纤尘和一众朝臣似乎也忘了右丞相便是当年的云承公子一般,依旧对莫子苏恭恭敬敬,就连尹尚书也不再针对二人搞小动作。
容景不禁有些担心,莫子苏曾说山雨欲来,宁静的表象下,暴风雨前的宁静。
大雨将至。
果不其然。
十日后,凤阳郡守报连环杀人案,凶手面容多变,悬赏无果,郡内已有十余人被杀,两日后,锦江郡守亦上报此情,一时间震惊朝野,人心惶惶,陆纤尘连着几日召集朝议,最后决定让两位丞相再次出手,去凤阳、锦江两郡一探究竟,将连环杀人案告破。
嫌隙像雨后的种子,一旦滋生,便不能消除。从前陆纤尘对莫子苏虽有忌惮,但总是信任的,今次知晓了他是云承,放他离京总觉不安心,只得在众人离去后,唤出培养多年的影卫,叫他们跟紧此二人,莫子苏一旦生了反心或者不想回京的意思,就地诛杀,而容景,酌情。
酌情两个字轻巧,陆纤尘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口,放在心里那么多年的人,怎能说杀就杀,纵然要死,也不能让他们二人死在一处。
陆纤尘突然想到前些日子陆流芳想要叛乱时自己想的计划,他想在容景去接莫子苏的路上将二人伏击杀死,可是影卫一路跟随,直到容景将莫子苏抱进右丞相府,也没等到主子的命令,只好悻悻而返。
思及此,陆纤尘不禁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承德殿,初时觉得瘆人,再听下去便听出了近乎呜咽的悲凉,太监宫女一个都不敢上前,主子的事,他们管不着,只是在心底叹息,自古情字最伤人,连陆纤尘亦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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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两位丞相便动身前往凤阳、锦江两郡了。
仲夏炎热,容景和莫子苏共乘一车都觉得有些热,却又不想分开,颇为无奈地对视一眼,容景先开了口,“右丞相不热?”
莫子苏笑着回看过去,道,“不及左丞相。”
去歙县时的回忆一瞬间填满脑海,容景闻言突然想起二人初次出行的场景。
“大人,莫丞相来了。”
容枫话音未落,穿着白袍的莫子苏已然出现在容景面前,平淡无奇的面容微微松动,竟牵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左相这是刚用了饭?”
“不及右相勤勉。”容景勉强回了个笑道。
在去歙县的路上,为了掩人耳目,二人共乘一辇,容景见莫子苏始终淡淡笑着,不禁问道,“右相这是怎么了?”
莫子苏闻言抬眸对上容景探究的眸子,笑意加深,回道,“练练微笑。”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凉薄。
容景不再多言,一路上莫子苏始终淡淡笑着。
记忆里的笑容和面前的笑容重合,容景扯了扯唇角,向莫子苏身边挪了挪,唇就附在他耳畔,微热的呼吸和夏日的暑气交融,悠悠道了句,“油嘴滑舌。”
莫子苏本就皮肤白皙,暑气一蒸整个人都泛着粉红色,闻言更是红了脸,想要伸手将容景推开些,却反被扣了手,“怎样,右丞相不服?”容景手上舞刀弄枪留下的茧子贴在莫子苏纤细的手腕上,容景就势将莫子苏禁锢在怀里。
“别闹。”凉薄的声音响起,不是命令,反而更像嗔怒。
“偏不——”容景抬眸对上莫子苏的眼睛,扣在莫子苏手腕上的手一松,就在莫子苏以为自己解放了的时候,容景倾身将莫子苏抵在了马车侧壁上,他敛去笑意,神色格外凝重,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在畏惧,良久,他冷然的声音响起,他说,“莫子苏,我喜欢你——不管你是昔日的云承公子,还是今朝的右丞相,我容景,都喜欢你。”
话音落,莫子苏只觉脑海里炸起烟花,晃得他连心脏都漏掉了一拍,他看向容景,微凉的唇轻轻碰了碰容景的,笑着道,“如此,便是我的回应。”声音还是凉薄,容景却分明感受到温度,专属于莫子苏的温度。
一时间连马车外的人声都不再喧嚣,因为车内的一对璧人终于对彼此吐露真情,定情一吻,天地失声失色。
莫子苏身子还未痊愈,后半程索性直接偎在容景怀里,安安心心随着马车颠簸,他知道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是这世间唯一令他安心之人。
有他在,可生死同往。
到凤阳郡还需半日,眼见天色渐沉,容景便吩咐容枫先在凤阳附近的雁城找个客栈,等到明日继续赶路。许是马车太过招摇,自进城起,容枫便觉得被人盯上了,等到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口,压迫感更是扑面而来。
容景和莫子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莫子苏吹了个晦涩的音调,容景便知他在召唤他的暗卫。
莫子苏本不喜欢有人服侍,可是眼下他身子尚未痊愈,暗卫中的风云便贴身服侍,也便于听候调遣,见容景掀了马车帘子,风云忙迎上去扶住莫子苏,笑道,“公子小心。”
容景瞥了一眼风云扶住莫子苏手腕的手,莫子苏便会意,安抚似的给容景递了个安慰的眼神,道,“左丞相这是怎么了?”
调侃之意不言而喻,风云和容枫相视一眼,道,“左丞相这是有些酸了。”言语间直接挤兑了容景小心眼。
容景惯常冷然的面容此时也松动下来,说了句,“好生服侍”便首当其冲进了客栈。
见四人衣着不凡,小二忙吆喝道,“客官,里面请——”
容枫考虑到二人身份和莫子苏的身体,便问道,“可还有雅间?”
“有有有,您这边请——”小二乐呵呵将四人带到楼上,等大家落座,又问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最好的菜,最好的酒,最快速度上来。”容枫轻车熟路吩咐道,言罢,递出十锭银子。
小二乐得合不拢嘴,忙边吆喝边乐颠颠地去准备了。
风云是个爱说话的,见容枫安排得极好,便道,“容公子真是个机灵人。”
“彼此彼此。”容枫腼腆地笑了笑,回道。
容景突然伸手拍了拍容枫的头,继而指了指门口,众人便会意,交换过眼神,已知方才有人偷听,只是不知是小二尚未走远还是另有其人。不过,就眼下的情形来看,这家客栈的确有点问题。
等菜上齐,风云让小二关好门紧紧守在门边听了一阵,确认没人在附近才回到座位,拿出银针悉心给每一道菜试毒,动作娴熟,一看便是常做。等到确认无毒,四人才动筷朵颐起来,这客栈虽古怪,菜的味道却是极好,与京城略有不同,极具地域特色。
“嗖——”
四人正吃着饭,突然一支羽箭破窗而入,莫子苏反应极快地抓住,解下箭尾系着的信,展开只有一行字,故人来此,何妨一见?
故人?
莫子苏看向容景,“雁城故人?”
容景先是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拿过莫子苏手中的箭仔细端详,突然出声道,“是他?”
蒋愈?
容景记得他刚回京时蒋愈那个当户部尚书的叔叔便同他打过照面,当时他否认自己认识蒋愈,不过是不屑于提起这个叛徒。
当年容景在军中威望颇高,每逢出征都要鼓舞士气,有一晚他喝完酒有点醉,蒋愈趁机扶他回帐营,便就势不想走,一个劲往他身上蹭。容景酒醉懒得与他撕扯,便由着他蹭了一会,等到蒋愈伸手要解他的外袍,容景才掌心凝力,将人打了出去。
蒋愈引诱未遂,心生怨怼,次日便在军前便投了敌,交换条件正是容景的帐营部署。
从那以后,容景与将士们同乐便再也没醉过,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被小人摆了一道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容景记得蒋愈最擅长射箭,他的羽箭比一般弩箭要短,在军中百步穿杨的箭术更是屈指可数,可惜心胸狭隘不务正业,白费了这一身好功夫。
如今多年不见,箭术倒是犹胜当年。
“这人一两年前曾想投入我门下,碍着户部尚书的面子我没拒绝,不过在最后比试时迟迟没出现,现在想来倒是省了一桩麻烦。”莫子苏听完容景的话,接口道。
“匈奴求和,想来他也是走投无路。”风云附和道。
“为何一进城便被人跟踪,这便解释得通了,只是不知两城的连环杀人案和他可有关系?”容枫吞下一口青菜,少年人含糊地接了句。
“杀人案……”容景眸色一沉,“倒也不是不可能……”
莫子苏向风云递了个眼神,风云便会意地告辞,应该是去调查此事了。容景自桌案下捉了莫子苏的手,问道,“去查了?”
“给你探探路。”莫子苏清冷的声音回道。
容枫正在喝茶的动作一滞,心道平日一个比一个冷漠淡薄的人说起暧昧的话来竟也如此清冷绝尘,真是人不可貌相。
入夜后,容景和容枫已经回房睡了,风云才风风火火赶回来,见莫子苏还醒着,便知他在等她。
“如何?”听见风云推门而入,莫子苏倚在窗边的身形一移,便来到了桌边正喝着水的风云面前。
“主人。”风云漂亮的眉眼此时全是冷意,不用照顾莫子苏的时候,她就是主人的一把剑,探查消息、等候调遣、完成任务,仅此而已。风云放下杯子继续道,“蒋愈住在此地五里外的五里桥下,平时打猎为生,在猎户中因为技术好所以混得不错。方才我回来时,他正在街上,看样子是在等左丞相。”
“那他和杀人案……”莫子苏继续问道。
“现在还不知,他出行规律,未曾露出马脚,早出晚归,每日子时会去布置猎网。”
“子时出门?”
“是,暂时就是这样。”
“去请容景。”莫子苏吩咐道。
风云应了声是,片刻后便带着容景容枫敲开了门。
“有眉目了?”容景见莫子苏在桌边坐着拿着热茶,就势坐在他旁边,还顺手拿过莫子苏手里的茶,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才问道,“蒋愈如何?”
“没去赴约?”莫子苏不答反问道。
“地址不知,去向何处?”容景接口道,“更何况此人心怀不轨,需有备而去。”
“蒋愈现在住在五里桥,是个猎户,每日子时会去山上布网。”风云道。
“猎户啊,倒是没辜负一身本领,如此,我便去会会他。”
“他就在楼下 已经在街上晃了好多圈。”莫子苏笑着道。
“我去去就回。”容景拍了拍莫子苏的背,身形一闪便跳窗而出,稳稳落到了熙熙攘攘的街上。
莫子苏走到窗边,斜倚着窗框看他,风云和容枫则乖乖离开,守着门口。
街上人来人往,独独一人长身玉立气质出尘,墨发翻飞,白袍醒目,腰间佩一把雕花宝剑,便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蒋愈一转头就看见了容景。
“你……”蒋愈走近,看见自己曾经奉若神明的那张面孔已然脱去稚气,不用说话,就静静站在原地已然极美,不禁说不出话,一个你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你……你……”
容景不答,也不离开,看向蒋愈。
“你还是来了。”蒋愈终于平复了心绪,开口道。
“找我何事?”容景直奔主题道。
“故人相见,叙叙旧。”蒋愈说着便要凑向容景。
“哦?”容景不着痕迹地躲开,问道,“和叛徒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想知道我现在过得如何?”
“不想。”语气冷然,容景已然开始不耐烦。
“左丞相,在下过得着实辛苦,不知大人可否帮在下渡过难关?”
容景不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们为了杀人案而来,我有些线索。”
“说。”
“若此时一股脑全告诉你,我下次不就见不到你了?大人可真心急。”蒋愈说这话时声音压的很低,莫子苏并没有听清,只是握住窗框的手紧了紧。
容景闻言便大步离开,蒋愈也不去追,在原地自顾自说了句,“你还会来找我的。”便向着五里桥的方向走去,转身时唇角噙着的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目光里的阴寒。
容景回到了客栈,对着莫子苏道,“蒋愈说他有些线索。”
“什么?”莫子苏闻言回头,正撞进往屋里走的容景怀里,和初见那日一样,少年人的胸膛温暖,他一瞬间晃了神。
“这个他没说……”容景就势抱住莫子苏,手臂一紧,眸色便暗了下去。
“这事情蹊跷,等明日问过凤阳郡守再做定夺。”
“好。”
两个人又在月光下静静相依了半刻,想着明天还有正事要做,便各自梳洗安睡,次日清晨,四人便赶往凤阳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