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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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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桩十几年前的旧事,也是陆纤尘一直以来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心事。
容家和云家是先帝陆丹青最信赖的世家大族,因与皇室关系密切,两家常常带着孩子进宫和陆丹青的皇子们玩耍。
“喂,你……”话未说完,孤零零坐在御花园石阶上的单薄身影便转过身来,少时的陆纤尘生生哽住,换成一句,“你真好看,世上竟有如此标致的人……”
那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绝美容颜,纵然只是七八岁的孩子,眉眼之间已然分辨得出几年后必将倾国倾城的苗头,当真是极美。
“容景。”那身影回了这句话便不再多言。
他向来孤僻,陆纤尘也没有多追究便跑开了。
树林里还有一个人,直到母亲“承儿——承儿——”喊了好几声,他才从树丛里跑走。
容景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矮小但却挺拔的背影。
再入宫便是冬日,陆丹青说想要给孩子们画一张雪中嬉闹图,两家夫人便带着孩子再次入宫。
容景不喜欢热闹,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陆纤尘和哥哥弟弟打雪仗,突然身边响起嘎吱的雪声,一个人坐在了他身旁。
容景下意识要起身,那人却大大方方抓住了他的手,稚嫩的声音道,“你喜欢一个人待着。”不是问句,而是尾音降调的肯定语气。
容景这才偏了头去看他,虽然只有七八岁,那眉目却已然生的极好。云夫人他有些印象,是名动京城谪仙般的美人,面前如出一辙的容貌,这人应该就是云大人的小公子云承。
“嗯。”
“会舞剑吗?”云承接着问道。
容景茫然地摇了摇头。
云承笑着拉着容景跑起来,雪地上留下两串小小脚印,直到御花园才消失。容景看着云承用手刨土,很快挖出来两把桃木短剑。
“这是我前些日子藏在这的,母亲不许我学,我便偷着来看太傅教皇子们,喏,正好两把,给你也试试。”云承递过一把桃木剑给容景,继续道,“对,拿稳了,迈腿……刺——对,出剑……转身——刺……”
容景就这样跟着云承的口令动起来,突然一个不稳,剑落到了地上,云承抢先一步捡起,递到容景手里。
容景接过,面部表情极少的他一瞬间笑得眉眼弯弯。
云承怔住,随即也笑起来。
雪还在下,漫天的雪和面前的人,都将成为彼此记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自此岁月悠长,唯独将你放在心上。
少年人的得失心很重,稍稍不如意就想要毁天灭地。更何况陆纤尘发觉容景和云承关系日益密切,心生不满,对着父亲软磨硬泡了半天陆丹青才答应他以后不让云承入宫。
容景一个人入宫的时候,还是坐在角落发呆,只是从前脑海里一片空白,如今却多了一个少年人的身影。
陆纤尘偶尔会来问容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容景不想回答,也不好驳了陆纤尘的面子,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常入宫了。
爱和恨很容易就会滋生,滋生起来再添一把火就可以燎原。陆纤尘少时心思就比其他人细腻,善于揣度人心,这也是他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接管天下的优势所在。
他看出来他心心念念的容景对他并无他意,也看得出云承和容景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意。
这不能忍。
既然他陆纤尘得不到,那大家就都不要再拥有。
少年陆纤尘已然有了计划,先引着陆丹青失去对两个大家的信任,再将两家一南一北遥遥分开,分别在途中刺杀。宁玉石俱焚,也不留下活口。
陆纤尘心思之深,此时稍露端倪,陆丹青却浑然不觉,听了儿子的话,把两位尽忠职守的大臣发配出京。
容家被派去镇守边关,北击匈奴,而云家则被发配百越,南下赈洪。
容景是在去往边关后一年,在一次大战中敌军闯入,场面混乱,敌军火烧大营时意外失去了父母。很久以后容景才知道,原来他以为的意外,其实是陆纤尘早就布好的棋子,只是他终究没能对容景痛下杀手,只让他神志不清,模糊了少时记忆。
而云家就没有那么好命了,自从离开京城,刺杀的人一波接一波,饶是云大人以一敌百,也架不过这般车轮战,终于在即将到达百越县的官道上,云家马车直奔悬崖,云大人急急将幼子云承推出马车,自己便和夫人直直坠了下去。
云承被一户姓莫的人家捡到,一路平顺地长到了十五岁。
养父母见这孩子生得好,又孤苦伶仃一个人,想来是招惹了仇家,再看他一路落荒而逃的架势,想到百越即将到任的云大人,心里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莫家亦是被逐出京,满怀对先帝的怨恨,自己的儿子不够争气不能认可自家父母的复仇计划,便将这白捡的孩子培养一番,待他长大,入朝为官祸乱朝纲便是对养育之情最好的报答。
于是十几年后,坊间最多被人提及的名字里出现了一个莫子苏——仅用三年时间便官至丞相的少年人威名远扬,一时之间朝野震动,也算不负莫家养育之恩。
陆纤尘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宣布退朝,又是如何回到寝宫之中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反复盘旋,入夜后便开始梦魇,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手和不断响起的声音无一不在昭示着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他回来了……
是他……
云承……
不是害怕当年的事情败露或者云承来报灭门之仇,陆纤尘内心真正害怕的是容景想起过往,了解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后义无反顾地和云承站在一边。
全世界都可以与我为敌,却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是容景。
因为,你,是容景。
陆纤尘翻身而起,在凌乱的发垂在身侧,灯光很暗,他的眸子却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像是猫头鹰突然发现猎物时露出的凶狠且凌厉的光芒。
容景下朝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一直重复着莫子苏在他面前被拖走的画面。除去八岁那年亲眼见着父母葬身火海,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生出这般强烈的无力和无可奈何之感,这种感觉几乎压得他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中还夹杂着心痛,很痛很痛,和之前那几次一般无二。
他到底怎么了。
容景自恃冷漠如冰,成日端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若不是长相实在出挑,这样的表情出门去就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意味,真真生人勿近。是什么时候他这块冰山开始融化,表情开始松动,连一贯冷然的话里都多了些温度。
——一切的变化好像都是从莫子苏夜探丞相府开始,那日之后,容景便开始意识到在他面前的莫子苏似乎和别人眼中的莫子苏不大一样,在他面前,他是深藏不露的莫子苏、会笑会病的莫子苏,是会和他击杀匈奴的莫子苏。
而正是因为莫子苏的出现,使得容景原本枯燥平淡的生活开始有了色彩,连带着容景整个人好像都生动了起来。
容景脚步一顿,一直以来被压抑的情感像未被驯服的小兽,一旦打开笼子,便开始在心里横冲直撞。
明明没有太多交集,甚至他感受得到莫子苏对他没多少善意,但看着人被拖走,他还是心绪不宁。
有些情绪极不安分地窜进脑海,却不可说、不可说……
被关在水牢的莫子苏难得静下心来想要想些事情,可是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容景的身影,思绪被打乱,脑海被填满,他便索性认认真真想起容景来。
初见是在接风宴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穿着战袍戴着凶神恶煞的铜制面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张扬得很肆意,皇帝对他很是宠溺。
宠…溺……吗?
点点滴滴的回忆在脑海里回放,莫子苏惊奇地发现这位年轻的帝王对容景实在是不寻常,当初他没多想,只当是容景忠心耿耿皇帝欣赏有加,今次细细回味倒品出些不一样的意味。
陆纤尘对容景,该是存了些不该存的心思。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莫子苏自嘲地笑了笑,他当时培养暗卫,最先告诉他们的就是断情绝欲,下手要又准又狠,做事要毫不留情。一晃十年,暗卫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个个冷血无情杀人如麻,他这个主人却先犯了大忌。他曾一度将容景视作敌人,调查他、设计他,明明计划万无一失,可是最后关头,那声代表行动的口令他还是迟迟没说出口。
莫子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便嘴上不肯承认,心里无数次的悸动却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罢了,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再怎么掩饰都是徒劳。
转眼便过了七日。
容景每日都会在朝议时有意无意提起莫子苏的名字,陆纤尘佯装听不见,众大臣也跟着皇帝的脸色不敢接话。不过好在容景打听到了一些事,关于云承,关于十几年前的旧案。
当年云家和容家被罢斥可谓是京城一等一的大事,两个世家大族一夜之间各奔南北,虽说圣心难测,但是朝臣还是会揣测一番皇帝是何用意,毕竟都在害怕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可是事情的真相被掩埋得严严实实,现下又过了十余年,早就无人再去追忆当年事,只是在别人提起当年的云家和容家时会想到一句,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楼塌了,荣华富贵终是浮云……
容景听着容枫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头。旧事他记不起来,但是他小时候住在京城他还是有印象的,那么容云两家交好,云家也一定是住在京城的,倘若莫子苏就是云家的云承公子,他又何以说自己自小便在百越从未离开。
这其中必有蹊跷,只是问题出在哪呢。
容景单手扶额,叹了口气,突然,他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茅塞顿开道,“记忆,、!一定是记忆!”
容枫确定这是他跟着容景以来听过容景说的语气最激烈的一句话。
“大人的意思是?”
“去把京城里最好的郎中请来。”容景命令道,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记住千万隐秘行事,不可被别人发觉。”
别人正是陆纤尘。
从莫子苏被押入水牢,陆纤尘就派了影卫跟着容景,影卫气息掩藏得极好,若不是那日容景想要走回府,还不知道一直有人不远不近跟在身后,自那时他便开始起疑。陆纤尘待他与别人不同他感受得到,只是一直保持合适的距离长此以往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几日前莫子苏恢复了容貌,陆纤尘明显慌了神,派人跟着他一定是想要知道他会不会去救莫子苏。
那么,莫子苏,或者说云承公子和陆纤尘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这些事情又和他容景有什么关系,他一概不知。
现下既然得知云家和容家是旧交,他又模糊了记忆,那便从恢复记忆开始,看看这些年陆纤尘深藏密掩的到底是怎样的前尘。
只是这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若是陆纤尘有所察觉,线索便全都断了。
郎中来得很快,而且来了不止一人。
是钱氏兄弟钱有毒和钱解药。
钱氏医馆的钱氏兄弟一个擅长解毒一个擅长制毒,二人手足情深生亲密得紧,在医术上都颇有造诣,是远近闻名的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