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同人]双花·双杀》宇文觉

6、5.御刀

　　王祺之所以得位，固然有“聪明仁厚，民望所归”这种摆在官面上的原因，更主要的则是高丽世家大族及其背后蒙元姻亲的推助之力。先王忠定王年少气盛，觐见元国皇帝之时，痛陈蒙古贵族于高丽为政太苛，盘剥过重，元帝认为他有不臣之心。那时无论是在元廷还是高丽世族眼中，王祺都是最理想的替换人选，以为既然给了他王位，又给了他驸马的身份，他理所当然是对元国俯首帖耳的亲元派。
　　岂料这才是他执政第二年，便已颁布王命，在高丽国内废除蒙古的剃发胡服，恢复旧式衣冠；不久更废除了蒙元加诸于高丽的人事制度，恢复原有的沿袭自唐宋的官制。如此改弦更张，不但不是“亲元派”的做法，甚至隐隐有决裂的迹象，年轻国主祚践之初便已如此，将来可想而知，朝堂上下一时舆论哗然。朝中齐氏、赵氏家族的几大权臣，都因为是亲元势力而身居高位，此时发现情形不对，亦不断向王祺施压，君臣对峙的形势颇为紧张。
　　从宗主国的角度看来，宗藩国高丽的王爵约等于蒙古一个郡王。忽必烈汗时代，王氏不曾迎娶元国公主，元国随便派一个使者，便可将高丽王免爵羁押，所以从元国派来高丽任职的官员，对待国君极为傲慢无礼。自从迎娶公主之后，高丽王成为“帝婿”，元国官员便也对其礼让三分——但岂知不是看公主的面子？即使如此，元国对高丽王仍可玩弄于股掌之上，王祺的父亲忠肃王，也曾被废，又再度继位。只是近年来元国国内不稳，渐渐无暇他顾，但是积威尚在，高丽亲元的势力仍然庞大。
　　王祺爱好广泛，文的武的、雅的俗的，上至诗文书画弹唱，下至走马蓄犬遛鸟无不涉猎，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全副精力励精图治的勤苦君主，平时与其跟朝臣们做无意义的扯皮，倒不如叫洪林来一起做点风雅的事情，所以俩人几乎天天一见面就粘半天。自从他把时间花到跟权臣明争暗斗上，去建龙卫的次数和叫洪林进宫的次数一下子减少下来。
　　这日比武，洪林大获全胜。他早就被特许随意进出宫禁，所以怀揣着喜讯、兴冲冲地直进到寝宫才从内侍口中得知主上未归的消息。无奈只得先坐下来等。等了不一会儿就站起来满地乱走，找了一本书来看，实在看不进去，读了半天还是不知所云。洪林不是个急性子，这一会儿工夫却令他焦躁难忍。
　　年长的内官看见他的样子，私下里说话随便，故意笑嘻嘻地打趣他说：“小洪林、才一天没有见到殿下，就急得这个样儿？殿下总之是住在宫里不会挪地方的，你晚上再来不是正好？
　　“哪——有！”不知哪个字眼捉了洪林的痛脚，他一嗓子喊出来，急急否定，转念一想觉得语气不对，忙又解释，“我是说晚上来不合适……”
　　“于你来说正合适啊。哎？哎？脸红了呢。”那些宦侍一天到晚伺候人，没有乐子可寻，所以性格都促狭得很，加上他们奇特的嗓音，一旦调侃起人来让人招架不住。
　　洪林窘急了，他又不会反唇相讥，真想跳起来狠狠给那个乱说话的娘娘腔一拳。洪林这么想着，平时的训练发挥了作用，他一拳挥了过去。伴随着走廊上一本正经地“主上殿下驾到”的通报声，这名内侍应声而倒，还发出一声夸张的呼痛声。
　　王祺刚拐过弯，恰好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满脸黑线（原谅我使用这个e时代的表情吧，殿下您穿越了）：“洪林？”

　　“是因为被这么说所以你气不过打人了？”让洪林进到寝室里，听完他的解释，王祺觉得有点好笑。洪林的小脑门上皱着眉毛，点点头，又说：“是臣一时心急，举止失当，殿下千万不要责怪内官。”
　　“啊……为什么心急？”
　　“臣……”洪林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恰当的措辞，只好说，“臣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话。”
　　王祺点点头，故意摆出若有所思的脸：“这样的确不好。”
　　“啊？”洪林不知所以地抬头，一脸茫然。
　　“让你白天晚上的在宿寮和寝宫之间往来确实不太好，”王祺低下头来看他，“不如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洪林咧咧嘴，一脸喜悦得想笑却又唯恐笑出声来君前失仪的表情。
　　“日后从建龙场训练结束后，直接过来即可，也不用夜里再返回宿寮。”王祺一边自作主张地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建龙卫今天的比赛结果如何？”
　　这一句点醒了洪林，立刻眉开眼笑：“今天的比赛我全都赢了！下午来找殿下，本来就是要跟您说这事的，结果刚才……”
　　“这么说是九局三场全赢了……真的么？”
　　“嗯嗯！”洪林拼命点头。
　　“那么明天跟我去建龙场比试一下吧。”王祺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洪林霎时僵住，踌躇片刻后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臣还不能和殿下比试……”
　　王祺摆手示意他先别说话，转身从多宝格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做工非常精良的细长匣子，摆在洪林面前。
　　“这是……？”
　　“你打开看。”
　　揭开盖子，跳入洪林眼帘的赫然是一抹狭长的温润的青白色。
　　“刀？”洪林扬起脸。
　　躺在软缎衬布上的是一柄牙柄玉鞘的短刀，细长的白色刀鞘上描绘着微微隆起的纹路，弯弯的弧度刚好落在洪林的小手里，略有些沉，手感阴凉舒适。
　　“你从前不是说要做建龙卫的第一高手么？我说等你学成的时候，就送你一把真正的刀。怎么样不错吧？”
　　“很漂亮……”洪林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我也就那么一说，您还记得……”
　　“那怎么会忘了呢。你说的话我都记着。”王祺很有成就感地看着男孩惊喜交加的表情，“说起来，这个是当初想要送给先王的。”
　　洪林手微微一动：“如果是这样珍贵的东西，您应该自己留下来。”
　　“啊……”王祺破颜而笑，边笑边说，“你看看，这是短刀啊。如果用作佩刀的话，你这样年纪的身高正合适。先王也是你这样的年纪。我用的话，就太短了。”
　　因为回来的太晚，所以王祺干脆晚饭作夜宵，叫人上了点心水果，洪林面前的小碗被放得满满的，白天比赛时汗湿的劲装也换成清爽的绢衣，他这晚上自然是又要留下来了。
　　“殿下……”咬着半岛罕见的瓜果（俺听说朝鲜半岛缺水果@_@），洪林低低唤了一声。
　　“嗯？”正盯着内官切削瓜果的王祺转过来。
　　“先王……年纪很小呢。”洪林说，“和我同样的年纪，就过世了么？”
　　王祺微微皱起清淡的长眉毛，这个疑问有点突兀。不过想想小孩子总是对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感兴趣的，也许是刚才自己提到先王，所以洪林有点在意吧，他点点头。
　　“蒙古人真坏。”洪林忽然愤愤地说，“是他们害死先王的吧。”
　　刚刚把切成四牙的水果摆在小碟子里的内官，听得这一句顿时色变。
　　“是我。”传来十分平静的一句。
　　“哎？”
　　“殿下！”黄内官是经过这件事的，立刻出声劝阻。
　　“这不需要避讳，也是世人皆知，所以我至今无颜对尹妃。”王祺转动着银色的小茶盏，“皇帝已经废掉先王，将其流放，我不动手，元人也会杀他。在高丽站稳脚跟之前，我不能因为他与元决裂。就像盗贼入户，威逼亲人相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洪林停下了咀嚼看着他渐渐笼上凄怆神情的脸。
　　“虽然先王无权，从而放任外戚跋扈，但我作为叔父欺凌孺子，终究不被人情所容吧。从那时起一直在想，以后即使是元国的命令，如果不合理的话，也不应该听从。但是高丽并没有不听从不合理命令的力量。那么如果为了良好的目的，以诚心正意做悖德之事，也是罪恶么？”
　　洪林一知半解地听着，难过地低下头。
　　“啊不该跟你讲这些，”王祺看到他一脸愁苦，从回忆中回神，一边拎起小茶壶给自己和洪林都续上茶，一边笑笑，“你一定会厌恶这种沾了血的王座。”
　　“不是的……”洪林用力摇着头，令他感到难过的并非王室相残的惨剧，令他感到难过的是主上的神情和想法都让他难以理解。殿下并不比他大许多，却似已做过一世人。
　　他想到他们的誓言，保护殿下——可是那个人早已经踏在他们这些天真孩童无法触及的漩涡里，他们怎么保护？用什么来保护？或者说其实他们才是被王权所保护着的孩子？
　　伸手握住腰畔的玉刀，洪林咬着嘴唇说：“殿下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假如有一点差错，我都不可能和您像今天这样在一起。所以我能够遇见您，是很幸运的事情……”
　　尚在少年的洪林只能勉强用琐碎的语言表达出这种情感，却不知道这种情感被定义为“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