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同人]双花·双杀》宇文觉

7、6.百索

　　（半岛的草青了又黄，松都开京遍植的青松也几经寒暑。当初的懵懂顽童，如今已是翩翩少年……）
　　几名建龙卫成员聚在宿寮的门口，窃窃地说着什么，似乎听到寒柏说了一声“大哥”，正施施然走过的朴胜基霍然回头，留心听着。
　　寒柏嘴里的“大哥”指的是洪林，这样称呼倒不是因为洪林年纪最大，更多的是尊敬和倚仗的意思。众人刚进建龙卫的时候都是不分上下的小男孩，时间一长渐渐分出了高下，其中表现最优秀的莫过于洪林和朴胜基。朴胜基以作风干练见长，洪林则忠厚温和颇得人心，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二人身边各自都团结了一帮人，寒柏显然是铁杆洪派人士。
　　“哎，大哥要担任总管了……”
　　“那还用说，只要有一个人选，肯定会是大哥啊……”
　　“大哥为人最好，这不是好事情么？”
　　“过几天就会有任命的仪式，为了让大哥有所准备，殿下居然在任命之前就透露出来……”
　　“殿下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哦。”
　　建龙卫的侍卫们年纪渐长，不可能一直都被教练先生管着，终究要成为独立的机构有自己的领导，这一点朴胜基并不觉得意外；洪林最受主上宠爱，而且武艺确实在他人之上，地位终究会凌驾于其他少年，这一点朴胜基也不觉得意外；这是他尽管不甘心却不能不接受的现实。他不能确定的是自己的前程。
　　“洪林做总管……那么我呢？”胜基眼神慢慢地下移，瞟过地面，目光停在一块斑驳的痕迹上凝然不动。听他们的口吻，似乎没有任何与自己相关的消息。“如果湮没在他人之中，我这些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他有些灰心地笑笑，听不下去，转身推门走进屋内。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谁让洪林命中注定是那朵登堂入室的花，他们命中注定是归尘的叶子呢？就算生在一个枝头上，风吹过之后，有的落在床榻上，有的落在泥土里，这又能怨谁？
　　正坐下来卸了佩刀，解开宽宽的腰带准备放松一下，忽然门边一响，有人几步走到他跟前，脚步拖沓不像是习武之人。胜基抬头一看，原来是宫中内侍。
　　“朴大人……”
　　这一声叫得朴胜基不大习惯，不禁愣住了。
　　内官的口吻很客气：“殿下叫您过去。”
　　朴胜基急忙拿起已经解下来的腰带匆匆缠好，又挂上配刀。在内廷带刀，这可是建龙卫最显著的特权。
　　跟着内官来到后花园，远远就瞧在正在玩鹰的王祺。难得这种玩乐的时候，洪林居然不在御前，朴胜基松了一口气。他本来还惴惴不安，唯恐又碰上洪林和主上一起亲密无间的样子，自己处境别提多尴尬了。
　　看见朴胜基，王祺点点头，示意内官退下，手中却仍是摸着那羽毛。
　　君臣之间，不能有太多的沉默，朴胜基见他不说话，看看猎鹰，只好没话找话：“时值春和，殿下可是打算去游猎？”
　　王祺笑笑，微微摇着头：“我喜欢猎鹰，不是因为喜欢游猎，只是喜欢它样子雄俊罢了。”[1]
　　“……”显然话不投机，朴胜基只得沉默。
　　“胜基。”听见这一声，他忙又抬起头，拱手而立。“过几天建龙卫里需要提拔几个人。”王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他的神情。
　　朴胜基完全面无表情地说：“是。”
　　“我想任命你作副总管。”
　　“臣学剑未成，历练亦不足，恐怕……”他不露任何表情，假意推托着。
　　“你不用推辞，我知道你会做的好。”
　　胜基神色不禁一动。
　　“人们都说‘慈不掌兵’，洪林个性温柔，有时候恐怕难以周全。”王祺慢慢地说，“从能力上来讲，你是协助他的最好人选。”
　　既然是“从能力上来讲”，那别的方面呢？听到这句模棱两可的结论，胜基心中暗自打鼓，没敢抬头，额头微微见汗。
　　“建龙卫是王的私器，锋利的武器必然是浑然一体的，如果隐藏着裂痕，遇到激烈的格斗便会崩毁。”王祺把拴鹰的铁链挂了回去，猎鹰黄黑色的锐利眼珠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二人，钩状的喙长得有些吓人。“所以，希望你们好好协作。你会有很好的前程。”他垂下眼睛，神情柔和。
　　胜基刚好抬起头，一眼看去，竟然觉得主上那对低垂的长睫毛衬着上眼睑疲倦的褶皱看起来非常秀美。这瞬间划过脑海的荒谬想法把胜基自己也吓了一跳，急忙避开眼睛，定了定神，他机械地应道：“臣明白，谨受教。”
　　行礼之后匆匆走出花园，回头看看已经看不到的人影，朴胜基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您这么聪明的人，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何必非要如此呢？

　　王祺回到内寝，忽然发现宝塔失里正在等他，宝塔失里看他进来，起身把正面的位子让了出来。
　　“哦，你来了。你坐着吧，何必起身呢。”
　　“殿下……”宝塔失里欲言又止。
　　“中殿直说好了。”
　　“明日就是五月了，几天后会有端午祭的活动，殿下的生辰也在五月，到时候会有群臣和元史来恭贺千秋吧。”
　　“这个每年都有安排，你不用操心。”王祺淡淡一笑，王后总是惦记着这些事情，让他说什么好呢。
　　“这个……”宝塔失里从宽大的袍袖下拿出一串垂着彩色丝绦的东西，丝绦下面还有两个很精致的布做的小老虎和小粽子，她把它们放在桌面上。
　　“百索？”王祺颇感意外。
　　宝塔失里微微低下头，腼腆地说，“原来您知道啊。这个是中原人过端午的时候用的五彩丝，缠在胳膊上，听说就不会感染瘟疫，是避邪的灵物。元人也有叫它‘合欢索’的，‘百索’更华丽一些……我做了这个东西，在端午祭之前送给您，希望到时候用得着……”
　　宝塔失里抬起头，她脸颊丰盈，眼睛湿润，额头光洁，近距离看起来其实也是个美女。
　　王祺忽然有点替她难过，这个女人，讨好的意图多么明显，已经全在那神情目光里了，可是他回应不了。抿了抿唇角，他抚摸着布做的小老虎，把百索绕在手上：“很可爱，中殿的手很巧啊。谢谢你。”
　　就像意料之中那么客气，也像意料之中一样生分，宝塔失里黯然垂首。
　　王后离去之后，王祺立刻把黄内官叫进来：“洪林去哪儿了？”
　　“呃……”年老的内官一脸欲言又止，“这个……不甚明了……”
　　王祺皱起眉头，忽然想到什么，于是释然地笑了：“这家伙……”

　　洪林一身布衣走在市集上，春日的市集熙攘热闹，他禁不住四处张望。与寻常市井男女相较，他的身形气质实在出挑，若是用一句形容美女的词句，那就是“毛头粗服，不掩国色”。几名与他擦身而过的少女不禁回头再看一眼，然后与自己的同伴嬉笑着窃窃议论。
　　“那是世家子弟吧。”
　　“看样子是武人，可一般武人哪有那等气度。”
　　“弄不好是宫里来的人，你看佩刀就知道了，穿的虽然普通，可那佩刀不是常人能用的……”开京是都城，城中人也见过高官大族，对权贵格外敏感。
　　天气有些热了，洪林摸摸包头的巾布，头顶上晒得热乎乎。他心无旁骛，别人的注视和私语，一概不曾觉察，只是向小贩打听着商品的款式和价钱。说起来他也真够为难，高丽虽然是宗藩小国，但是各国来往之间送给王祺的礼品、或者高丽向元国纳贡之后收到的回礼，怎么说也是供“上用”的东西，与民间玩物相比，价值相差何止百千，洪林自小跟王祺一起生活，除了官制绝对不允许的，日常吃穿用度几乎与王祺无异，所以在市集上逛了半天，总觉得市面贩售的东西不能尽如人意。若选样子可爱的玩具，他唯恐主上觉得自己是小孩子眼光太幼稚；若选样子华丽的饰物，他又怕主上觉得太女气；朴素的民间用具有觉得上不了宫廷的台面……如此反复琢磨，眼看逛了一中午却一无所获。
　　正在心灰意冷时候，一户颇有汉家风格的店铺让他眼前一亮，忽然想起既然殿下是风雅之人，不如如此这般……打定主意，洪林掀起砗磲做的门帘，伴着一阵叮铃响动之声走进店内。
　　和店家一番讨还，他终于抱了一只大匣子出来。
　　把匣子拴在马上，洪林仰头瞧了一眼太阳。眼看正午已过，他急忙抹了把汗，快马扬鞭地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