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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新雪 ...


  •   新雪湿漉漉地贴着地角墙根,虽然明知这地方的气候对草木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他们这些刚从长安过来的人心底总还是妄想着有细细的绿意从雪中冒出来,点点滴滴的清亮。
      皋兰城街道边悠悠行进着的这队人马里,都齐整整地配合着这冬晨初雪,文的疏朗雅淡,武的铁甲寒光,余个俏生生的姑娘,也是浅灰的毛裘,里面是荷绿的衣裙,染翠的衫子,好不秀丽。
      就这么默默地走地日头见高,街边才冒出三三两两的勤快主儿,头也懒得抬地就为集市忙活开了,这些人里头,也不止是做生意的,还有些官兵似的人跨着刀,对着摊贩货郎们点画着,嘴里还不停喊。
      那新雪也就在这推搡踩踏之下混了土色,变得破絮一般。
      带刀的人一见他们服色,商议一番便差人回去报信了。这说话之间,眼角瞥见一个灰色的影子在墙角闪了下,那几人立时追过去,接着巷中传来一阵喊骂呻吟交杂,那马上的军士走在队后,一听便有意调转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猛一停手望了队首那几人一眼,不见他们有劝阻神色,于是痛痛快快地奔回去那巷外去看热闹,放眼过去不觉一怔。
      那被围殴的人已是衣衫褴褛,脸上身上的血色泥土残雪,杂糅出奇怪的痕迹来,两手颤抖着,小臂上尽是些乌青,面孔伤痕叠加,虽苍老,却是异常颓唐。
      看样子也不过是位来买药的药农,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昨日去你家收药,你不是拿不出?”
      “那药……官人来收、收了啊。”
      “这么说,是我们记的—”话未说完,一个巴掌搧过去。“错了?”
      药农半边脸都是血,抖索索地说不出话来。军士看得气愤,一扭头竟见那一队人不知何时也都过来盯着巷子看。
      那俏生生的姑娘见状,柳眉一竖,见她身侧那公子声色不动,便落下手去,攥着马鞭子在那里,时不时拿眼看看那公子。
      没想那公子也不答话,只是抬眼往临巷面街的小楼瞄了一眼。
      带刀的这群人伸手将那篓子里的麻绳都割断了,里头草药散落一地,他们也不懂草药,也只好再去问那药农,一人揪起前襟,见那药农还是昏迷不清,又伸手一掌打下去。
      那药农脸上挨了一掌,醒来只觉得四处都痛,眼前片片深浅的黑影,还未看清眼前的人,就见一团血红扑面而来,自己胸前叫人狠晃几下,就松开了,他只觉得眩晕难耐,找了最近的墙根靠着。
      众人见那人还未抬手就吐出一口鲜血来,不知发生何事,都乱作一团,把那药农撂在一边,赶过去看那人,却只见那人的前胸,居然有一根——
      “银筷子?”
      那马队里的姑娘低声说,看看她旁边那位公子,那公子只是又向楼上瞥了一眼,停了一下才收回目光道:“走吧 。”
      那姑娘边走着边仔细看了看那公子的脸色,顾盼良久才道:“哥,刚才那楼上……?”
      她哥稍一侧目:“看见了?”
      那姑娘调皮地一笑,眼里带点嬉闹的神采:“你偏往那里看,我自然觉得奇怪了。”
      她哥也被她逗得有那么一挑笑意,道:“晓怡,此事不要乱说。”
      晓怡点点头,看她哥一眼:她看去时,只有帘后一个身影,哥哥在那银筷刚一射出就看了过去,不知都看到些什么?自己想动手时,他不也是往那边看了一眼?莫非他们认识?晓怡回想,那时帘栊摇曳,珠光散乱,帘后那身影,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可是那功夫当真不虚呢,皋兰这样的小镇,会有如此人物?
      没走几步,有两个人冷不丁地自巷子里窜出来,跟方才那几个带刀的人一式服色,站定了四下一看,冲着马队就跑过来了。
      前头开路的军士见他们奔过来,下马交谈几句,便接下帖子递了过来。
      晓怡见她哥嘴角微微上扬,不禁笑道:“我说韩大人,臧家的消息如此灵通,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她哥哥韩观听了又不答话,收了那帖子对军士道:“只告诉他们繁务未了,未能拜见,到时必将赴宴。”
      韩观扭过头来:“难得你好兴致,待会儿花家班子里有你热闹。”说罢有意无意地呵呵一笑,韩晓怡知他所意,不过韩观平日少有玩笑,谁想今日会被他气到?
      当日也不过是陪好友去看那柳青罢了,韩晓怡想到这里忽然一黯,明白了哥哥这根筋到底哪里不对了——想来他看自己心情好,故意拿这个玩笑,好把那些烦心事忘到脑后,可惜他到底不是女子,不知她妹妹那千回百转的心思绕啊绕啊又绕回那烦心事里去了。
      眼看着韩晓怡那里愈发忧伤,韩观也不知如何劝解,一路无话,不过韩观近来也时时庆幸,好在晓怡没有真的遂了心愿,不然裴迪这一死,难免肝胆俱裂,心如死灰一番,现在死了这条心也算好事,只是一想到妹妹未来的婚事,既有了这么一遭,以后要什么人她才入眼?韩观偷闲之时想到这事,也不免头痛一阵。
      一队人马走过了好几条街,终于在个巷子口稍停了一下。
      “怎么没有人来迎?”刚才看热闹的军士跟大家一起静了片刻,发问道。
      话音刚落,只听巷子里传来松散的弦音,好像不经意的信手拨拢,这琵琶声断断续续了一会儿,似有惶惑,忽地迸出一串琴声,直如琉璃碎溅,宝鉴出匣,却滴滴都有收得住的柔润,从深巷流泻而出,就着晨光,只觉得巷子里四处露痕闪烁水色荡漾,一派清凉的晨光。
      韩观倾听片刻,下得马来,交待随从找个地方拴好,自己则行至门前叩门,揖了揖,便道:“花班主,晚辈特来拜见,说起柳公子这曲意清新,真可作接风洗尘之用了。”
      只听那琴声化作粼粼地一小股,流淌跳跃,悠长洄转,最终淋漓地一收,余音不绝。院门跟着打开,只见花班头笑呵呵地站在门里,行礼道:“见过韩大人了。”
      韩观还未接话,只听身后有人出声清脆:“老爷子怎么今日这样见外,哥哥刚得了新职,迫不及待地要给老爷子看呢。”
      韩观是让她笑话惯了的,浑然不觉一般,倒是花老爷子佯装斥责道:“小姐啊,你何时见过你哥哥那样?如今虽他出行,要懂得护你哥哥的官威。”
      “老爷子又不是外人,非要客套,一队人马走了半日,都饿了呢。”韩晓怡颇多怨言,往屋里看了一眼回头对军士道:“别架着了都,来吃饭了。”说罢自顾自进了院子。
      一队将士并不动,见韩观微笑点头,才纷纷跟着进去了。
      韩观与花老爷子算得是贫贱之交,韩观起于布衣,花家班行走江湖,又技艺出众,难免遭人挤兑, 韩观当日也不过一介书生,却帮了花老爷子不少忙,花家班上上下下受过韩观援手的不在少数,韩晓怡跟着她哥哥这许多年,这其中的交情她自然也明白得很。
      韩观跟老爷子在门外说了几句,这才向院子里道:“柳兄的琴艺,当真百听不厌阿。”
      柳青闻声放下琴,笑着出来迎他,韩观跟他寒暄过了,就见他身后转出一位蓝衣的姑娘来,秀发乌黑,双眸分明得有如水色,脸上温温地带着笑,日头下那一点残余的晨光仿佛也为她留连不去。
      那姑娘抬眼,一双眸子点透一切喧嚣,清凉凉地掩映身姿,那一行人本是要去吃饭,十几双眼睛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这姑娘独有的清致,直叫人觉得举世难得,多看几眼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想起吃饭的事情来?
      “这位,就是青姑娘了?”
      韩观见她腰间的绣袋,大概猜知了她的身份。
      花老头哈哈一笑,道:“当然,难得她刻得一手好皮影,帮了老朽不少忙。”
      青儿盈盈一拜:“见过韩大人,小姐,见过诸位将军。”
      韩晓怡出来见了她,愣怔了一下,总结道:“哥,这姑娘好美。”
      这一出声,四围的人这才回过神来。
      *******

      董骏被胡坚从阵前一个急令拽回来,才入帐中,四下一看问道:“常然呢?”
      胡坚一挥手:“出去观战了。”
      说罢只听帐外角声忽转充盈,喊杀之声大起,董骏按剑回头,道:“何事?”
      外头卫兵闻声:“秉将军,北边有大队人马杀来,先锋打得是回鹘葛罗禄部旗,现下正与吐蕃大战。”
      董骏与胡坚对看一眼,一点头道:“再探。”
      话音未落,忽然觉出有些不对,抬头看了看,胡坚居然全无反应,还对他笑了笑。
      “将军,末将知罪。”
      胡坚一乐:“唔,我是想治你的罪,不过那卫兵似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是末将治军不严,手下目中无人,望将军治罪。”
      胡坚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是自己多年潜隐,又受那宦官排挤,将士颇多不满,若是因此降罪怪他们不敬,又是这样的小事,岂不是适得其反?
      “那么,”胡坚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罚你代我问问你那朋友,他是如何说服回鹘的,昨夜之前探子还说回鹘颇不情愿,生硬得很。”
      董骏心知他不会治什么重罪,正等着他这话锋,一听这话,才抬起头来:“回鹘事先来报过了?”
      胡坚瞟他一眼:“我的探子昨天日落就回来了,这样的消息,自然是刘大人那里传来的。”
      董骏点点头。
      胡坚见他不语,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早知回鹘兵会来?”
      董骏微微一笑,点点头,抬头看着他,眼里宽厚明亮地满储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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