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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闲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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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着还算充足的粮草,镇西军在这荒原里疾行半日,已经走完了大半路程。
常然系好披风,眯着眼睛看天边的夕阳,昨日看去还是妩媚嫣红的黄昏,今日却衬得四围愈显苍凉,有如一片陈酿已久的忧伤。
暮色渐浓,董骏不愿火光太盛,所以只有零落地火把在寒风里明灭,辉映着低垂的几点星辉,整个大地就一点点地没入夜色,只剩零星的火光,继续向暗夜深处走去。
身侧火光忽然一亮,常然回头,借着火光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一袭白袍,外著甲胄,小臂处的一幅衣袖正发疯似的在寒风里抖着,本人却对冷风全无知觉,给常然递来一支火把。
“你还是不冷?”常然接过火把,道。
董骏一乐,摇摇头,随即道:“离盐州不远了,探子也回来了。”
“冷成这样,会不会……下雪?”常然叫火苗的热一熏,眼又稍微眯了眯。
董骏回身去看队伍里低头行进的将士们,他们中有不少征过西的,风雪于他们,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虽说这里天气一向无常,但风雪该还有一段日子才来。
队伍远远地蜿蜒开,散落的火光在天幕下勾划出荒原起伏的轮廓。
时候是没到,可是天公的脾气就不好说了,这才七月,寒风里已经满是冰雪之意,说起来大历时郭子仪大将军征战至此,也是被忽降的大雪所累甚苦,那一次……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时候吧。
“新泉军来时那一批柴炭,还没动过吧。”董骏回转身来问。
常然点头:“晚点再多派几个人去看管。”
话未落地,就闻前面一阵喧哗,常然扭头,却见董骏早已策马而去,迎上了飞奔而来的士兵。
点着了的羽镝划破了夜空,隐藏在暗夜里的杀机顿时顺着这道镝影喷薄——
有警!
骑兵阵列!
散落的火光顿时迅速流动聚集,四周蹄声四起,数人大喊着策马从前面奔回,常然见状,心知董骏已经布署,带着石校尉一队骑兵策马飞奔。
董骏此时与数百骑冲锋在前,正追赶遭遇的敌骑,握着陌刀的手一紧:如今离盐州不远,切不可暴露形迹,何况还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兵马在左近,如今既然遭遇,便决不能放一个回去。
血光乍起,几个敌骑见他们奔进,转眼已经厮杀起来。
董骏正待策马借助为首几骑,眼前长刀已至,董骏侧身闪过,右手陌刀一挡,左手借机握住对方刀柄,一刀刺中对方马腹,那马一惊腾跃而起,敌骑落马。身后骑兵长刀带血,已经赶到。
董骏这边斩落两个吐蕃人,带骑兵一路穷追不舍,搭箭待射之际,身后有二尺短刀直击肩背,寒光迫人,只见他单手一拍马背,整个人在马背上旋起,那人一怔之间手中短刀已被夺下,马却不停,董骏见状,右腿踢向他前胸,那人落马只闻风声乍紧,箭落如雨,董骏身形一变,坐回马背,手中陌刀刀影如魅,犹不忘将那短刀反手掷出,敌骑一声惨叫,一人手臂早已被短刀绞伤,手中箭弦尽断。
董骏一回头,身后此时战得正酣,常然一见董骏,怕那几人得空逃走,大叫道:“小心!”
董骏似乎笑了笑,从身后箭筒里取出箭来,挽弓如月,那三个已经跑出百余步,见他搭箭赶紧扬鞭,不料两支羽箭早已破空而来,直直地插入其中两人前胸!余下一人顾不及他们,方要逃走,被董骏一箭射在腿上,那人吃痛落马,昏了过去。
本来只是遭遇,谁也没想到这支敌骑人数众多,好在为首的敌骑消灭殆尽,余下不在话下,董骏命部下速战速决,所杀之敌全部掩埋,不留踪迹,俘虏收押问事。
谨慎起见,一支兵马又在荒原里绕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下令就地驻扎,命伙头军做饭。
董骏一路上半是神游半是思虑,才一下马手下纷纷向半空里望去,有人呼道:“哎呀——下雪了。”
董骏这才发现,自己的弓箭铠甲都已经挂了些没来得及化的新雪——方才交战的痕迹,也正好被这一场雪掩盖住了吧。
“江城九月落梅花,君诗作阙月作跋。
长风传音出汉塞,弓弰残雪尽是它。呵呵,倒是应景。“
董骏扭头一看,正是笑着的常然,稍作沉默:“这诗,你从哪里听到的?“
“这诗并不冷僻阿,我还就是在汉阳听人唱的,怎么?”常然似是有点奇怪。
董骏呵呵一笑: “也就是当曲儿听过罢了,这诗不甚工的。”
常然听了也笑笑,继续远远地看石六他们在帐子里斗嘴,董骏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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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
“没有。”
常然掀帘进去,只见董骏将箭筒枕在脑后,盖了狐裘正盯着帐篷顶出神,也并不看他,良久才嘴角一弯,笑道:“常然,泾原的信函里提到件事。”
常然正倒水喝,不知他又搞什么花样,干脆将杯放下才问:“何事。”
董骏一手支地,撑起半个身子来问道:“舒王钟情的那个秦白纻,可是你手下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瞪眼。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美人的名头本来就不小啊。”
常然一乐,秦白纻虽为杀手,却一向行踪飘渺,就连杀人也是全无声息,加之舒王对她钟情已久,盛名如斯,却鲜有人一睹真容,难免令人浮想。
“……不过这舒王还当真邪乎,今日递折说要娶位秦氏女子。”董骏接着道。
常然手一顿:“有这回事?”
董骏点点头,常然却只是喝水,不再说话。
董骏见他不出声了,若无其事地躺回去,常然在心里感激一笑。
——好在董骏有心,告知此事。
这女子本来来历不明,还是常然见她武功奇绝才有意收之。据说是幼年被一户做皮影的人家抚养,后来这家不知跟谁结了仇,遭人追杀,秦白纻护着家人躲得辛苦之际,正遇到常然,才仗着舒王手下堂口的面子保住她家人,将她收入手下。
虽然舒王虽然多有抬爱,秦白纻似乎并不领情,前日在皋兰相见也未听她提起什么——给马匹做手脚的事,常然也早觉得有些奇怪……“应声虫”若都这么容易就给洗下来,他手下那些人真像是吃白饭的了,难不成是白纻故意放水么?
如今这婚事竟未告知常然,想必是有什么曲折了:舒王也不是没有跟她提过,白纻为他所救,视他如兄长,舒王也是知道的,况且她的脾性颇为倔强,倘若强娶,不仅好事不成,更会从此丢了这名得力手下。
在皋兰见她时,她为什么只字不提?舒王大小事务,怎么就偏偏这一件没有报给他。
常然一皱眉,董骏本不干涉,也不多言,只是拿地图盖脸躺着。
外面风雪正密,帘外偶尔吹进些雪花,常然自嘲地笑笑:五原在望,自己居然闲到为桩婚事如此不耐。只是,李谊现已出兵征西,竟还是对明争暗斗之事念念不忘么?
董骏的帐外火光正浓,弥漫的风雪旁若无人地落满整个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