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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洗马 ...

  •   天边的最后一抹微光顾盼流连,等到地面的篝火灯烛纷纷亮起,才终于歇了口气似的轻快走开,留下些许妩媚的背影。
      常然方一回首,营中的火光扑面而来,天边几乎嫣红的夕晖,已是阑珊。
      坐下的马好像对回到这种环境很是不满,大概是仍然惦念着刚才河边的水草丰美,一个劲地打着响鼻晃荡着脑袋,以至于门口守营的将士瞅着常然进了马厩,表情都有点怪异了。
      常然也不理他们,给马加了点草料,将水桶踢正,看着它吃了一会儿:他回来时经过个草场,好马不少,莫非是这畜牲发情了不成?
      明明是初秋,且还是匹骟马,怎么会。对着它呆看良久,常然才皱着眉笑道:“你不是个太监的吗?”
      董骏的帐子倒是已经黑了,这小子铁定又把一堆繁缛杂务扔给常然,自己早早地做梦去了。
      常然这样想着,伸手一掀帘幕。
      “可算回来了。”
      他手一停,董骏?
      他等在自己帐子里做什么?脑海中几个细小念头一闪而过,常然摇摇头进了帐,一边安置手里的物什,一边无意地问道:“怎么,将军找我有事?”
      董骏笑:“就是嘱咐你那酒先留着点,待退敌之后再分了喝。”
      常然是背向董骏,听罢这话手又一停,扫了扫刚从马上卸下带回来的酒缸,并不答言。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兵部的信函里,破天荒地提到我了?”
      “我是想起这边的‘双飞翼’好像是你们那边的,你既来了,不能不跟他们交待一声,所以定会带酒回来。”董骏的声音从几案那边传来。
      常然听了多少松一口气,道:“眼下灵州危急,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如今巴不得我一心打仗,你放心便是。”
      说到常然这名讳,知晓的人并不算多,可若是哪个朝中权贵,江湖草莽竟然不知华衣堂上‘常先生‘的名头,那可要被人笑话孤陋寡闻了。
      董骏从来无意权势恩怨,奈何结交的人偏偏都不是善类,所以常然自报到那天就发现,这个看似不羁的少年居然知道他不少事情
      ——华衣堂本是舒王手下的组织,颇带点神秘色彩,他参与堂中事务多年,名头也就跟着神秘起来,要知道他常然的身份故事,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谁知这少年不仅知道,还完全不当回事——那么多人煞费苦心藏着掖着以为秘辛的东西,人家完全不屑一顾。
      常然为此着实动过一番心思,甚至还借用手底下的路子去查,结果……什么也没查到。
      幼年从军,结交三教九流,在朝中全没什么显赫背景,这么一个人,生生地把舒王殿下的亲信‘常先生’,不当回事。
      ……还整天呼来喝去地当文书用。
      常然看着自己案前多出来的一摞文牍名册,无奈地想。
      董骏觉察到他的怨念,翻翻那些文书:“你去城里,灵州那边的事听到什么没有?”
      常然手里正拿着开了封的酒,一听之下,心知这才是董骏来的缘由,抬头见董骏那边冲他摇摇手,这才放下酒坛,往帐外看了看,走到案前坐下说话。
      “前些日子被引到盐池那边的吐蕃军力还没能回护,可灵州城守得艰难,如今主将身亡,据说是个姓陶的副将坐镇。”
      常然见董骏看了看他那一身尘土,笑了笑叫他放心:“我进城是换了装束的,不然怎么见得那些“双飞翼”的人马。“
      董骏“唔”地应了一声,拿过水来喝。
      “对了,听说裴将军已经扶送故里,那个害他的部下于心难安,在裴将军堂内自尽了。“
      常然说完,看了董骏一眼,董骏拿着半碗水正思虑什么,也不回看他,只是点点头。
      “吐蕃正急调兵力,想趁这几日攻下灵州,吐蕃铁骑一向兵强马壮,这次又仗着突厥和吐谷浑的默许,咱们的事,可是要多起来了。”
      常然点头称是。近来边事不利,墙倒众人推,便更是难料,这次就连“双飞翼”也颇知军情紧急,只是稍作知会,甚至还问过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常然只说还要看董骏的意思,这才作罢。
      别说如今确实是不用,就是真要用他们了,那小子也不一定肯:他们两人都明白,常然已在军中,如果‘双飞翼’再干连上了,舒王那里,只怕要打镇西军的主意。再说董骏当年多少得罪过禁军里的人物,到时候倾轧变故之间,由不得他意愿。
      朝中时常有人忌惮常然和镇西军的干系,那这些事做点文章之类,董骏则从来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自然而然地替他压住。
      也就冲这一点,“双飞翼”的事务,但凡是与镇西军沾边的,常然也是一样地该压得压该变得变,他二人由此,才得共事数年。
      “最近总见你睡得晚,有什么事就过来找我,打仗未必帮得上,文牍之类还是行的。”
      常然想起董骏进来的反常,忍不住添了这么一句。
      董骏听了笑得满足:“也就我用得起。”
      常然笑着哼了一声。是啊,舒王都不敢把我这么用,也就你小子能消受消受了。哼完扭头看见桌上那一摞东西,接着暗叹自己自作自受。
      “酒记得留好。”董骏乐了一会儿,站起身,见常然不动,问道:“有事?”
       常然长出一口气,低身从几案上抽出一封书信道:“剑南韦大人的书信你看过了,不过里面……其实还夹着样东西……“
      说着就笑起来。
      董骏看看他,接过书信将那外封捏了捏,似乎已经知道了是什么东西,倒转过来往手里一倒,一片折得颇为精巧的信笺说话就从信封里跳落在手心,折作方胜形样
      ——这样的书信,常然自然不能让它再混在官牍里了。
      目光落去,他的嘴角当即就有那么一丝柔和。
      几寸长的笺纸绵实雪白,犹有盈香,里面是文绣雅致的墨迹,除却一方红印,却只有落落两个字:珍重。
      红印蘸的朱砂,打眼看去品色上佳,嫣红可人,印文中间一笔半开的梅枝,两侧二字,各以小篆阴刻道:踏雪,寻梅。
      那钤记分明地嵌在白笺里,好像小梅梢头的花瓣落在纸端,点破雾霭尘沙 ,处处山明水秀。
      董骏笑了笑,将信收好,向常然道了谢,才出帐去了。

      *******************************

      “你要在河边扎营?”
      第二天午后,安乐川边,常然一把勒住马,问道。
      既是去灵州,为何要远远地跑到安乐,再往西折回来?这样一来粮草颇紧,于镇西军不利无疑。
      董骏听了他的问话似乎不以为然:“稍作休整,刷刷马。”
      常然无法,只好跳下马来走过去。
      一来开拔之前的密奏,到现在还不见回音,常然虽不知他奏了些什么,也猜到非同小可,奈何问不得;二来若是要甩开对方的探子,只怕也有意防着“双飞翼”的眼线,所以常然就更不好开口了。
      就这么撑了一段,常然终是不放心,索性过来问了。
      董骏似乎天生就是干将军这差使的,就是急翻了天脸上也不会叫人看出来,常然深知这点,还曾经感叹,单这点,他就把禁军里那伙人比下一大半去。
      可是眼下,董骏这样子真是让人着急,常然握疆看着董骏牵着马遛达,真恨不得拿出华衣堂的手段来把董骏逼供算了。
      那条土沟子昨天还在草丛里蚯蚓似的绕来绕去,走着走着竟渐渐水色丰盈,拉扯出一条透亮的河水来,秋冬之际水本也不算多,常然的马儿就着那缓缓的河水把自个儿照着,时不时地欢腾两下,完全不顾董骏在一旁稍带鄙薄的笑意。
      见董骏如此悠闲,常然也叫那马儿闹腾得烦了,索性卸了鞍辔,拍了拍它。那马儿轻松地摇摇头,转眼就奔进水里,搅了个稀里哗啦。
      “这马叫你宠坏了。”
      常然不理,坐下道:“说起来,我昨日回来它就有些不对,早该洗洗干净才是。”
      董骏自然明白这“干净”二字的意指,道:“这些人只怕不敢背着你。”
      倘不是为防舒王在泾原的威势而削其枝叶,常然也不会被弄到镇西军来,当日常然差一点就接手了安插在陇右的势力。这样的人,“双飞翼”怎么敢擅自放“应声虫”跟踪?
      常然盯着那水并不答话,忽然一只手探入水中,把混在水光里浮浮沉沉的银色小点捞出,微笑着伸近了给董骏看,董骏瞅了一眼那半溺的银翅小虫,抬头看着常然,常然知他是担心双飞翼的人生事,笑道:“我还不能给马洗澡了么?”
      ——不过这事还是莫要叫李谊听到了才好,两人不必再说,也各自明了。
      “将军,剑南韦大人急函。”
      “念。”
      “……镇西军拔后,果有敌犯境突进,而天成军阻敌于西境,甚效,大违愚兄料想,今圣意已诏剑南,山南,泾原道发兵西进,以分其势……”
      常然听了,问道:“你在河州递折子,就为这个?”
      董骏点头:“自然。”
      那士兵乖觉,等他二人无话了,才接着将最后两句念完。
      “……着鸿胪寺北联回纥以救灵州,另遣刘昌即赴五原监军。”
      那士兵念罢,见他二人都没说话,也不敢开口,只在那里等着。
      二人先是抬头互望了一眼,董骏便起身遣走了那士兵,等了一会儿,才有些干巴巴地道:“泾原也发兵,王爷怕是没心听那虫子的事了。”
      常然一懵,和道:“这么一来,可以开拔了。”
      说罢忽然莞尔,不再多言。
      常然沉默良久,见董骏连瞥他数次,似有怨意,才忍不住笑:“那太监是到五原,你又不——? ”
      这下常然也不笑了,停了片刻才问:“我们去盐州?“
      董骏牵着马看看北边:“两个时辰后,转头向东。”
      ——怎么早没想到?跑到灵州,确实不像董骏的作风。
      “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常然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笑一下。
      几个等着牵马的士兵远远地看他二人起身,也立在那里不明所以地跟着傻笑,见董骏过来,才纷纷噤了声。
      董骏回头冲常然点点头,回营去叫传令官传令。
      常然手里给马儿绑着鞍辔,自顾自向东望去:城盐州,城盐州,城在五原原上头,因战而建的城,怎么能真的东西亘绝,不闻胡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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