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秋 （v 2.0)》风小北

1、皋兰

　　秋天的风到了关陇，就是在晴日里卷过来也能刮得人睁不开眼，只觉得到处天昏地暗。偶尔风缓些，就眼见着地下的枯草给碾平了似的贴着地，远近都是零落夹杂的荒草，全没一丝水灵。
　　漫漫的野草没遮没挡地让这沙石北风抽走淡薄的颜色，剩下白生生的枯叶草杆左右躲避着乱窜的寒风。
　　过了一会儿，地势忽然一抬，远远地草色里现出一条深色的沟壑来，走在前面的几个人不敢停步，还是不约而同地抬头张望，有人见那沟壑的走势，茫然片刻，扭过头去往西边一瞅，嘴里低低的“唔”了一声。
　　别的人听了顺着他那里看过去，就见百丈开外高高低低的小丘后面，微微露出参差不齐的垣影，转折断续，那人眯了眼看去，道：“是土石的垛子，大伙今天走的不慢。”
　　北风一紧，他赶紧缩了缩原本伸长的脖子： “这是到皋兰辖内了吧？——雷子，乐什么乐？！”
　　身边一个年轻的见他缩脖，才一咧嘴想笑，就被他喝了一嗓子，颇有点不服，问道：“石六，你不是在这打过仗吗，那条沟沟，你也认得？”
　　那人听了一皱眉，陇右离这里近是近，也没近到这个地步，小子又挑刺。
　　石六刚要回嘴，身后马蹄散碎，他顿时大惊，不料有人远远叫道：
　　“常兄住手。”
　　他这里余光一瞥，见雷子他们都转过身去，知道是有人来了，刚要回头，就听见马上那人叹口气：“将军？”
　　这人一出声，石六也就明白了方才是怎么回事，赶紧转身看去。
　　将军和副将二人立马在那里，常副将虽然颜色稍有不悦，马鞭却早已经收回，想来是方才听到石六絮叨就要一鞭打下来，被将军喝止了。
　　将军看看他们，沉默了一下，宣布道：“今天走得快，再走一个时辰，到前头安乐川扎营开灶。
　　他这话说完看一眼常副将，拨转马头，抄近路往队前去了。
　　常然见将军走了，马鞭子换手，声音稍沉：“ 石六，你行伍多年，军心斤两，你明白。”
　　石六听了眼神一收，竟未多话，只是点了点头。
　　常副将见他这样，叹口气：“我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出了这样的明文军令，别说他，就是六军之中还算是头一回听说，也当真怪不得他屡教不改……
　　石六只是笑着点头，没说话，倒是雷子在一边“嘶”了一声道：“咱们是宁愿叫常副将这么打着，将军平日里不罚是不罚，这一罚起来，你看这一个个都大气不敢出……”
　　土丘后面白袍一闪，转个弯远远地向常然跑来，雷子一见，赶紧闭了嘴。
　　如今战事紧急，一路上满目疮痍，这惨象大伙儿也都看见了，何况盐州方才夺回几年，当年情景历历在目，如今他们再度进犯，群情悲愤之下，军心也难得如此之齐，倘若这时候打骂将士，无异于自削士气——况且，这次的境况，确实不同。
　　常然近来偶尔夜里出帐，总看见大帐里的烛火亮着，巡夜的士兵们也找他打听过好几次，常然次次都是拉下脸来，斥责两句罢了。
　　谁不忧心呢？自他与这个年轻人相识以来，不曾见他二更以后还亮着灯烛的。
　　这次镇西军北上，是因为吐蕃忽然东犯灵州，河西危急。
　　可是，眼下吐蕃渐盛，紧邻吐蕃、吐谷浑的剑南、陇右各道守备也并不轻松，灵州远在北地，就算东面盐州已经陷落，但京畿、关内何等重兵围拱随时待命，为何一定要让远在河州的镇西军千里奔援？
　　据说盐州刚陷时兵力绵薄，才会因此难挽颓势——倘若如此，自然更该速调左近大批兵马增援。可镇西军再怎么能征善战，人数也不过数千,怎么去对阵数万人的吐蕃大军？
　　增援的大队人马还在悠哉游哉地赶路，而镇西军日夜兼程，今日已近皋兰。
　　这就是说，不出两日，他们就要作为唐军先锋，直面吐蕃军队。
　　他这么想着，董骏已经跟新泉军原先的兵曹参军说了几句什么，纵马过来了。
　　北上时在乌兰汇入的新泉军，本来颇为骄横，若不是董骏还有些威名，只怕他们早就吵成一片了，他找参军说话，想必也就为前几日处置的那两个兵：本来新泉军不听教训闹得厉害，这两人严令之下大敌当前，仍然私下议论，浮扰军心，董骏借机斩了，新泉军近来，似乎缄默不少。
　　常然的马鞭在手里转了转。
　　他们的铠甲书信，现在还在常然那里放着，这两人的名字，昨夜已经与阵亡的兵员一并勾了归档，不过整肃背后的事情，此时看来却有些强如一路百姓哭的意味，无关紧要了。
　　一片灰白色的影子在眼前恍恍一坠，又飞起来冲着董骏撞去。
　　“鸽子？”常然终于看清了那东西是什么，张嘴就问董骏。
　　董骏勒马站住，点点头将那信收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日头。常然看着他手里的鸽子：“这信鸽来得勤了。”
　　董骏听了笑：“入了灵州，这鸽子就来不了了。”
　　常然并没懂他的意思，只是想着那鸽子在北风里忽左忽右的样子。
　　“风大么？”
　　董骏看他一眼，朝一边的军士道：“灵州不远了，命前营尉去探路，记得要到河水边看看。”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可能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