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纪书言

6、相见欢

　　纪书言并不算很着急，距离中秋节还有十几天，大不了这个周日，她放弃补觉，在网上慢慢选，总会有灵感的。

　　然而哪怕决意要这样做，她有时写着写着作业，思路不顺的时候，依然会不由自主想，如果我拿这种题去问夏怡玲，沈清知会不会觉得自己实在蠢得无药可救。

　　甚至有时候，她顺顺利利的写出一道有难度的题，思维也会往那边发散——如果是沈清知，一定可以更流畅地解答……

　　这些天她往那个方向望的次数多了很多。有时候看着夏怡玲笑着讲两句话，沈清知或者点点头，或者笑一下，有时也会讲两句作为回应。她看在眼里，观察细致入微。

　　也许夏怡玲说的对，自己确实朋友太少了，也太独了。

　　这几天全校会举行消防演习，从高一到高三全部都要参加。自从升入高三，课间操升旗仪式都没有了，所有的集体活动连带体育课一起消失，今天还是大家开学典礼之后第一次整整齐齐汇聚在操场。夏怡玲也不再讲话，安静地捂着口鼻，听台上校长发表安全演说。

　　夏天的阳光还是很炽热。纪书言一只手捂鼻，一只手挡住了日光，轻轻抬起眼，看见光线从自己的手指缝流泻下来，忽然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旁边警报声还没有停，台上校长还在喋喋不休，她则享受这一刻指间翻涌的盛夏。

　　十六岁，高三。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岁，指间漏下的一缕光便可以生发她一亿光年之外的感想。

　　冗长的发言结束，回到教学楼，方才一直承受的紫外线突然消失，屋顶的遮挡给她带来的清凉感觉很舒适。纪书言放下手，旁边有人经过，她的手背被轻擦了一下。这些只发生在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两只手的接触面积也很小，那个她不知道姓名的人从旁经过的时候只带起了一阵风，随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纪书言抬头，前面是汹涌的人潮，可是她偏偏只看见了沈清知一个人的背影。

　　此刻他手里拿着上节课的书，书很厚，他把它卷成了一筒。他轻撇着眉，拼命挤开人潮向上跑，似乎嫌他们走的太慢。很快纪书言就连他的背影也看不见了。

　　像穿堂的风，纪书言想。而她恰好途经那条他此刻吹过的小巷。

　　纪书言见到他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之前两年好像完全没见过，前两年所有的同学缘分全都堆积到了行将离别的第三年。
　　三中一整个楼层的饮水处是共用的，她在那边接水煮泡面，沈清知在另一边，她悄悄注视那只杯子被慢慢灌满，他关上水龙头，盖上盖子，最后还把杯子放到眼睛底下，检查一遍有没有盖紧。他每个动作都做得那么好看。
　　她买完大包小包的零食，抱着准备走进教室，正在犹豫用哪只手推门，而沈清知在门里面，拉开了那扇门，绕开她走了出去。

　　教室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纪书言关上门，门把上还有他手指的余温。那扇门完全合上，隔绝了教室外的世界。她抬起头，夏怡玲难得没在玩手机，正在和后座男生打闹，其他的同学或者在一起讨论题目，或者在安静看试题，或者在埋头奋笔疾书，旁人都在忙碌，谁也无暇注意她。

　　纪书言站在那里呆了呆，然后笑了起来，抱着满怀的零食走向夏怡玲的座位。

　　她放下夏怡玲交代自己带的零食，径直往自己座位上走，全然没在意夏怡玲在后面喊些什么。

　　她模仿夏怡玲的口气调笑自己，你完了，小书言。往常总是自诩神仙，如今竟是也动了凡心。

　　……

　　她不消想下去，也知道夏怡玲知道自己心思之后会说些什么。但是她与夏怡玲终究不一样，夏怡玲的调笑是不过心的，她是真正的天上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是不会染俗情的。纪书言完全想象不到那样的夏怡玲真正对一个人动了心的样子。

　　而她纪书言呢，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那一颗心如此轻易就被人间烟火腐蚀得干干净净。

　　她什么也没告诉夏怡玲，好在夏怡玲也没问，她最近找到了高中第19个男朋友，正打得火热，没空关注她的异常。

　　她其实很羡慕夏怡玲，大概是身经百战，所以爱得疲倦了。纪书言见过那些男孩对她献媚讨好的样子，有的技巧纯熟浑然天成，有的则是贵在真心，但夏怡玲向来一笑而过，毫不动心。她并不会去收取别人贵重的礼物，她只玩弄更加贵重的感情，那才是她想要的馈赠。

　　人心好比城墙，纪书言的壁垒太脆弱，面对攻击惊慌失措，不等对方兵临城下便轰然倒塌。少女的动心就是那么容易，人家无意一个眼神，自己就沦陷的分不清东西南北。夏怡玲就不然，她的心是万里长城。纪书言不羡慕夏怡玲收到的那些没剩多少真心的感情，她羡慕的是那堵城墙。

　　就这样慢慢捱到了周日，纪书言抛下在学校发生的这些事，打开手机准备上网找给表哥邱秋的生日礼物。却收到了来自表哥的一条链接。

　　邱秋在聊天里语重心长对她说：“好好学习，好好读书，你邱哥我现在就正在吃没有文化的苦。”后面还说了一大堆类似的话，就是让纪书言好好读书，不读书，现在就会像他一样。重点说了，他现在被高数折磨的惨状，说的十分惨痛，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纪书言觉得简直一头雾水，她表哥在高三的时候，简直就是混日子的代表人物，不知道挨了表姨多少次骂。连表姨这么佛系的家长都能气的肝疼，纪书言觉得他当真十分有本事，十分不学无术。结果谁知道高考以及填志愿的时候简直锦鲤附身一般，考上了他们班许多原本成绩比他好的同学因为失误或者不敢放手一搏乱填志愿——他自己是这么说的——因而错过的学校。不知道有多少天天争分夺秒学习的同学哀叹。高考没有挫他的锐气磨平他的棱角，现在看这些话，上了大学倒是转了性。

　　按下“立即购买”的那一刻，纪书言松了一口气，但是又有一些惆怅。以后用不着再刻意去夏怡玲的座位征询那个人的意见，也失去了去的理由。

　　她又想起消防演习结束时候的那个背影。此时恰巧窗外风起，树叶摇动，照在桌上的光影变幻莫测。
　　她拉上窗帘，倒头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