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时光，还有你》绿颜

10、第十章

　　邱凉有些失魂落魄，过去的自己和躺在床上的那张脸的幻影不断地拆分，重叠，拆分，重叠。最后，落在了2006年。邱凉和河胜俊经历了那天的事情后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上课，下课，吃饭，睡觉。莫力并没有察觉出这两个天天在一块聊天，吃饭的人有什么不妥(很是奇怪，自从两人接了吻之后，这偶遇或者待在一块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

　　邱凉其实真的没什么，毕竟她的灵魂已经三十二岁了，她对于校园这种小清新恋爱或者小暧昧已经觉得没有必要那么容易感动，如果说去年想和程司齐发生点什么，那么她只是想弥补遗憾罢了。现在她脑袋里装的是对那位救她的姐姐的愧疚和难过，还有母亲……。

　　但那个吻对于河胜俊却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已经彻底地爱上了女孩，或许他在那个年龄还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爱，不过他渴望得到女孩，想和对方一辈子在一起的心思是有的。

　　元旦到来那天，邱凉又被安排去唱歌跳舞，还是和那个外教合作。这一次他们依旧没有让人失望，唱的是一首比较活跃的歌曲，邱凉的音乐天赋简直让大家吃惊，她也没有怎么练习，怎么所有英文咬字和音调都那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歌曲的感情和意境呢！

　　又是一次类似万人大合唱的效果！但奇怪的是邱凉却无意在音乐这上面发展，离开那个舞台后，她收到太多的赞美和邀约，但她都拒绝了。她自认为自己的命运史上似乎没有成为歌手这一说，如果现在就从这里改变了，这或者是彻底颠覆自己的成长史了！她感到恐惧！

　　节目演出结束后，她便一路小跑回宿舍，路上由于过于心急，她便整个人撞上了迎面走过来的那个人。那个人她很熟悉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很好闻。

　　“你怎么在这！你是个让人无法忍受的……”这其实不是她想说出来的话！她记得曾经的历史里没有这样一段剧情！这么说，现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改写了？她怕，后面会不会更糟，还是会更好！

　　“我在这里听你唱歌好像是在听电视上的歌手唱一样，可以很享受……”

　　她没有料到河胜俊说出的是这样一句，她还想骂他，可是她想不到其他的……她连自己为什么想骂对方都找不到任何理由……

　　“对不起，我刚刚心情有点糟糕，……希望你别介意。”邱凉低着头，脸在柔和的路灯照耀下显得特别温柔，摄人心魄的眼神秋水般穿透男孩内心累累的心事。

　　“你特别治愈，你的笑容和眼神……”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尴尬了一会，邱凉想把自己心事和一个陌生人讲，他确实是个陌生人，他在过去的历史里只有那个措手不及，无关紧要的吻，其他的邱凉记不起，可是，这一刻，它渴望和一个这样的人讲讲内心藏着很久的秘密，她想把她当做一个树洞，她紧迫地需要一个缓解压力的出口。

　　这个男孩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神，但表情却咋一看却有些单纯，憨憨的感觉，身上的气质特别干净，有种电影感里的精致和和谐的氛围，偶尔让人分不清现实或者梦境。

　　是他了。

　　“我想说，我来自未来，你相信吗？”邱凉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忐忑不安地抓着衣服的袖子。

　　“我……我……”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别丧气，邱凉！她在心底安慰自己。她有一瞬间想起母亲躺在冰凉的金属板上的模样，永远安详逝去的模样，她如果还在，她一定会安慰自己吧，哪怕一个谎言也好，告诉自己不是孤独一个人。可是妈妈被抬进了焚烧尸体的地方，很快她便化作了一堆最富有感情的白骨。邱凉的眼泪扑簌簌而落，压抑了很久，她怕一切只是一场梦。

　　“既然有可能是梦！我何不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以便证明一切不是梦，一切还能挽回！”她心底想得入神，几乎忘记何胜俊还没有回复她。

　　“妈妈……”她摸着旁边一处生锈的栏杆，学校这条林荫路过去有块小小的空地，从前体育课老师很喜欢让女生在这里聚集，自由活动，尤其是那些来例假不用上体育课的女生，喜欢在这里分享心底的小秘密，邱凉记得自己曾经在那一处幻想过自己的美好未来，能够让父母骄傲的那样的一个未来，可是后来……后来，她一个人租房子，一个人在夜里提着大袋超市里买的食物走很长一段路，一个人面对周围的人情冷暖和不能和母亲分享的脆弱心事。她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小心翼翼，文文静静起来，一点都不像最初的那个没心没肺，活泼开朗的小女生。

　　“妈妈走了，妈妈如果还在，会不会笑话我不争气啊，眼泪怎么就那么停不住呢……”她心里想着的时候，手紧紧握着那些发出铁锈充满岁月痕迹的栏杆，底下月光透过来，还能意外发现一些没有名字类似太阳花一样的绿植。

　　“对不起，……对不起！我相信你说的，真的！我刚刚在想为什么你的想法和我的那么相似。”河胜俊非常后悔和慌张，他不知道女孩为什么哭了起来。

　　“为什么？因为我可怜吗？”

　　“不，小时候，爷爷和我讲过一个故事……”

　　“故事?”邱凉的泪意忽然止住了，眼睛由于哭了一会眼眶红红的，手掌因为失神抓住什么显得红通通的。

　　“嗯，关于一个富家小姐和年轻鞋匠的故事。那个鞋匠为了讨好女孩，做了一个漂亮的梳妆台，很小巧精致的那种，上面有面镜子，还有两个小抽屉。可是后来两人被迫分开，因为女孩要嫁给一个有钱的酒鬼，结婚那晚，女孩对着镜子梳着头发，奇迹发生了，女孩消失了，梳妆台的抽屉里多了一张男孩和女孩的照片，家人很着急去寻男孩，但男孩也不见了，有人说他们为爱自杀了，有人说他们是私奔了，还有人说他们穿越回一个他们喜欢的时间点继续生活。爷爷说他相信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他相信他们去到了那样一个时间再相遇和重新相爱。

　　“小时候爷爷总是拿着一张照片看很久，然后就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我听了很多年，大概的内容都能背下来，我甚至记得爷爷讲到哪个地方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好像只是刚刚发生。”河胜俊说着说着眼睛带有一种梦幻的色彩。

　　她想不到河胜俊是个感情如此细腻之人。

　　河胜俊看见女孩许久不发言，心底有点忐忑。

　　“我是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男孩说道。

　　“你……”邱凉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她的脑子里的记忆碎片忽然像旋风般不停地盘旋，为了找到一个定点。她看到了自己后来成了一名设计师，河胜俊是她的恋人兼工作伙伴，而她的母亲依旧在那一年离开了她。……

　　她哭了，难以置信。

　　男孩瞬间手足无措，想安慰对方，手却停留在半空中。

　　大概半分钟后，她幽幽说了一句:“那个富家小姐的照片你有吗？”

　　“你怀疑……”河胜俊瞳孔忽然放大，一股冷意突如其来钻进后脊梁。然后他的眼神像个孩子一样出现着无数个问号。

　　邱凉温柔地看着男孩的眼睛，这是一双坚毅的眼睛，她想再继续探究一些什么事实，却在长久的沉默过后深深叹息一番。

　　“你想起富家小姐那个故事，那些细节，可以写下来给我吗？我非常需要！”邱凉用一种特别迫切的眼神看着河胜俊，男孩的眼神忽然很温柔而深情，像似邱凉记忆中《荆棘鸟》里神父看着女主梅吉的眼神。

　　“好的，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历史已经被改写了。

　　邱凉不记得河胜俊是否在学生时代就这样深爱着她并且对她有求必应。

　　她往后退了几步:“不，不，你不要这样，我们不应该这样的，对不起，……”

　　她跑了，特别踉跄。

　　她一口气跑回了家，再一次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妈妈。爱情不再像年少那么重要，那个男孩就是全世界。她想写下一封邮件给妈妈，在她上学见不到妈妈的时候，妈妈可以读这封信，知道一直以来女儿是多么爱她。

　　她回到房间，静静地展开信纸:

　　妈妈，我想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有个女孩在失去她最宝贝的东西后哭了很久也得不到释放。她被“赶”出亲戚的家，一个人提着一袋食物往酒店方向走，她本来就喜欢美食，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有好吃的她多少会快乐一些。可是这一刻，她机械地回忆一遍刚刚买的东西，袋子里有凉拌菜，鸡腿，鸡爪，酸奶，奶糖，饼干等等，这些类型的她已经吃了三天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对面的红绿灯。

　　过了马路，这边有个车站，临近过年，周围其乐融融。她的身影很孤独，像似远处一棵特别瘦长的树，和这里的花园格格不入。期间，她偶然发现自己的双肩包滑落，然后一处肩带掉落，好不尴尬。

　　"哦，原来是这原因，我就说嘛!" 她没有勇气停下来调整衣服，却装作更自豪地走在大路上，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特别舒爽，好像心底那点尘埃也一扫而尽。

　　这个年还是一个人，她不记得何时不孤独，即使在新婚之夜她依旧因为话不投机而感到长夜漫漫。她记得离婚前的最后一顿饭，他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刚刚在超市里一对恋人的笑容尤其刺痛她的眼睛，男孩陪着女孩挑戒指，两人非常认真地在试戴，或许爱情的样子就是这样，你喜欢的就是我有时间陪你慢慢折腾。

　　这辈子还能如愿吗。

　　写完最后这句，她将信纸用力揉烂，撕碎。她在写自己的故事。

　　那天，妈妈躺在冰凉的病床上，她的容貌依旧美丽，只是毫无意识。邱凉曾说要挣很多很多的钱，要让妈妈用最好的化妆品，住最好的房子，不管她们曾经吵得多么凶，她依旧爱着妈妈，可是所有的承诺都是因为没有信心做到。

　　那天她知道母亲在抢救中。从下午三点到次日早上七点，还在抢救中。一遍遍被撕心裂肺地被痛苦折磨着。因为肺部感染的每一次抢救都如同从地狱中“获取”重生。

　　她一辈子除了刚刚嫁给爸爸那阵子享受过几天好日子。她不爱化妆品，但喜欢换发型，珠圆玉润的身材和美好的容颜，那应该是她见到母亲在这辈子里最轻松幸福的笑容。

　　后来孩子出生，家务活，孩子的学习，她和父亲之间因为没有读过几天书而日益拉开的距离，到后来家里落败，父亲见异思迁，妈妈最苦的日子来了。不知这样的说法对不对，还是应该说妈妈的苦日子已经没有一个头了，直到成为一个病体而且失去正常意识在床上等待死亡。

　　死亡。那一刻恐惧包裹着邱凉。不过在母亲刚刚闭眼，三天寒风里守灵，甚至在去往殡仪馆的时间里她还是没有感到一点真实感，那天下午她还在为母亲换洗脏衣服，后来有人通知，母亲刚刚走了。五天时间，妈妈就这样打着点滴饿着肚子直至生命最后一点能量被消耗殆尽。

　　邱凉，有那么一刻希望自己站不稳。有那么一刻，她希望换做自己去受罪。有那么一刻，她希望回到母亲骂她骂得最凶的那个瞬间。

　　屋外邱母幸福地叠着衣服，和父亲有说有笑又一天。

　　邱凉哽咽着。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