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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2.流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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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
一座无名坟前来了一位身着华服的人,年过半百,岁月却只在他眼角留下细细的纹,他身背挺直,浑身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瓷瓶,里面的液体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这是瓶好酒。
他凝望了那无名木牌许久,叹了口气,然后靠着缓缓坐了下来。
“上好的‘流红尘’。”他揭开盖子,对着面前的空气笑着撞了一下。
“怎样?”
“那便好,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藏着的,你看那群老家伙......也是归乡的归乡,病亡的病亡。你看,我堂堂......居然连和好友喝个小酒都要偷偷的来......”
前方草丛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身着华服的人抬头,只见一位砍柴夫警惕的看着自己,他左手
提着一壶酒,右手握着一把砍柴刀,身后还背着一捆新砍的柴。
“别来无恙啊,贾大将军。”他笑了笑,毫不在意道。
“佰山河?”贾思看了看周围,握紧了手中的柴刀,问:“你来干什么?”
佰山河举起手中的酒,笑:“陪平青喝个酒。我一个人。”又指了指他手中的那壶酒:“一起吗?”
贾思迟疑的走到另一边坐下,与佰山河隔开了一点距离。
佰山河见他坐了过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浅浅抿了一口“流红尘”,眯眼不知道看着何处遐想。
“陛......你会喝酒了?”以前养的毛病差点没改掉,贾思看了佰山河一眼,问道。
“我还以为我们就这么喝闷酒到地老天荒呢?”佰山河笑了一下,转言道:“这么多年,介怀吗?”
贾思想起那日他匆匆赶回去,田儒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若不是胸口已经凝固的血迹,贾思还真以为平青只是累了在床上休息,念此,他狠狠道:“介怀。”
佰山河瞥了眼他手里的柴刀:“要不趁这个机会?反正也没有人知道我来了这儿。”
“还不至于。”贾思颠了颠手里磨的锋利的柴刀,扔远了些,道:“起码不能脏了平青。”
佰山河愣了愣,拢了拢衣服坐好,正色道:
“我刚遇着平青的时候,是在一个山头。那些时候宫里闹得欢腾,我就带着人南下的避避风头,结果没想到在一座山里迷了路。
绕来绕去的在山里几日,快出来之际,有下人说在前面发现一个布袋,可能是哪个猎户忘记的,我们几人就上去看看,解开。就发现一个人躺在里面。我让下人去探了探鼻息,还有一口气......”
......
“公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人估计是活不久了。”
“是呀,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出了这个山头,而且咱们的干粮也不多了。”
“别管他了,看着架势,只得是深仇大恨才干得出。”
“......”
佰山河看了看面前躺在地上在微弱呼吸的人,道:“带着走吧。”
“公子......”
“遇上我......看他造化了。”
挥了挥手,身后有人迅速上来给躺着的人喂了点食,灌了点水。那人的呼吸才勉强平稳了点,只是身上的伤......
也幸好田家的那些手下并没有下太大的狠手,只是把他仍在了大道岔路口的旁边有过路人的,而不是抛在深山里面等着野狼去咬。没过多久,佰山河就带了一伙人走了一个相反方向的一个小镇。
就近医田儒,当晚发烧,说了许多胡话,佰山河坐在旁边,紧锁眉头,一时辨不出救得是好是坏。
田儒昏了近两日。佰山河在一座租借的小院里看着朝上的情况,一个下人跑来说:“公子,那人醒了。”
“谁?”佰山河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前几日在山里拾着的那个。”
将手里的信件点了火烧尽后,佰山河起身:“走,去看看。”
“怎样?”佰山河踏步进来就问了句,当时田儒在喝粥,直接呛到了。佰山河赶忙过去拍他后背试图缓解,自言自语道:“看来不怎样。”
那人一把握住佰山河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多谢。”
“这是我家公子,是他救了你。”旁边的下人介绍道。
那人松了他的手,又一声:“多谢。”
佰山河不在意的将手负到身后,道:“无妨,这本也是看你的造化。”
“嗯。”那人淡淡的回道。
“......”佰山河。
“你叫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可还有何许人?我家公子救了你的命,你就一句‘多谢’打发了?”旁边的下人有些急了,道。
那人瞥了一眼下人,下人刚欲再说几句,佰山河制止道:“不得无礼。下去吧。”
“是。”下人瞪了那人一眼,没成想那人却没再看他。
“咳,”佰山河也准备出去让他休息,心想着等他可以走了便给他点盘缠让他自行离开,事情调查的差不多他们一行人也就可以去往下一个地方,没想后面突然咳了一声:“田儒,字平青。家中无人。”
佰山河转身,只见田儒倚靠在床头,眼神坚毅的看着自己。
他笑了笑,道:“佰山河。”
“姓佰?”田儒愣了愣。
“是啊。”佰山河的笑意渐浓,心想这人恐怕留不得:“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不常见,勿见怪。”田儒淡淡道。
“......”
“你好生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佰山河笑着轻轻关上门。
“嗯。”
......
“那时我还真以为平青不知道我的身份呢,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佰山河又抿了一小口“流红尘”。
旁边贾思冷笑一声:“但凡是个读书人关心一下国事,都知道上座的那家是姓‘佰’。”
“这不就猜到他是个读书人。”佰山河继续道:“后来一次与平青交谈,不小心说漏了朝上的事,他想了一下,说的解决法子十分可行,我当时就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
“我怎么觉着你是故意的......”佰山河无视贾思的这句嘀咕。
“从平青说出自己名字开始,我对他就算是知根知底了。商量着,他也算是个富商之子,我们就先打算先积累一些底子,名头自然是挂在别人头上。后面一两年,生意还真做大了,私下,我就把田家的商业给吞了......”
......
“佰山河,你不能这么做!”
“平青?”佰山河看着气急败坏的田儒,疑惑道:“怎么?我做了何事?”
“田家的产业不能吞并。”
“哦......这事啊。可是如果不吞并,田家也撑不了多久,与其一直亏损,还不如给他们一笔钱,好好过个余生。”
“可是......”
“平青......田家这根刺,你还打算扎在心头吗?”佰山河缓了语气,道:“自田家将你扔在山头,你可曾想到他们会容下你?”
“......”
佰山河起身,走到田儒面前,拉起他的手,认真道:“这根刺,我会帮你拔个干净。”
田儒抬起头看着佰山河,咬了咬牙,抽出手道:“多谢。”
佰山河捏了捏手上田儒留下的温度,看着田儒留下的身影,总感觉有些讽刺。
他点点头,十几道黑影自背后飞出,冲向了田府所在的位置。
......
“好歹我与平青也相互救了对方许多次,这点事我还是能帮就帮的。”
“灭了他全家就算是帮了他点事?”贾思喝了口有些冰凉的酒,嘲讽道。以前的佰山河就打不赢他,更别说现在的佰山河,所以贾思也懒得好声说话。
“其实......”佰山河拉开自己的衣襟,“我能这么跟你聊,也算是我的造化。”
贾思握着酒壶的手顿住,眼眸骤缩。佰山河的左胸前有一道两指宽的伤疤。“距离这儿,也就一点。”佰山河手点着向上移了一丝。
“说到朝上差不多该稳定了,”佰山河拢好衣襟,继续道:“那些老家伙觉着田儒等的身世不太好,便想着找个理由把他拉下来。我没法,只得先让平青等我稳定后接他回来。结果不就遇见了刚回来探亲的贾大将军?”
“他说,在等一个相见他的人......”
“我从未想过害平青......”佰山河的眼神暗了暗,“是他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田家灭门......还是,田阿娘?”
“都有吧......”佰山河也不疑惑贾思为何知道,叹气道。
“你可知道当初平青走前跟我在殿中约定的是什么?”
“什么?”
“约他余世平淡青和,约你余世傲然安身,换我余世山河永定。”佰山河把余下的酒抱在怀里,问道:“你信吗?”
“不信。”刚刚有些动容的贾思听到后面的问题,毫不犹豫的说。
佰山河垂眸低低笑了笑。
......
“你真打算走,这事真容不得商量”
田儒听着,深吸了一口气,无奈中带着疲倦:“山河,我累了,我也撑不了多久了。”
佰山河沉默不语。
他咳了两声,继续道:“我自认为我该做的已经做了,该报的恩也已经报了,现在也是不是该放我自由了?山河,我真的倦了。”
“好......”佰山河故作冷静的看着田儒,“还有多久。”
“两三年吧......”田儒松了口气,露出浅浅的微笑,“我还盼着你得后寻着我,灭了我口,这也不负你当初救我之恩。”
佰山河挑挑眉:“我好不容易救下你,我还得亲自给你料理后事?”
“善始善终啊,佰公子!”
“哈哈哈哈哈哈......”两人笑着,声音或多或少藏着些悲凉与旧日不可归的哀伤。
佰山河看着仰头大笑的田儒,有种想伸手将他抱在怀里的感觉,想了想又忍住了,只得放手。
......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该走了。”佰山河看着前方落阳将斜,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对着
贾思道。
贾思也起了身,犹豫了一下,问:“平青第二次离塞回朝路上的那些‘匪’,是不是你派去的。”
“我说过,我从未想过害平青。”佰山河缓缓转过身,认真道:“但是不代表别人没有。”
“一......纸救城?”
佰山河默认。
救了半城,也毁了半城。
“真的走了啊!对了......”佰山河把怀里焐热的小半壶“流红尘”拿了出来,揭开倒在了无名坟前,道:“最后一瓶‘流红尘’,还是给你了。我喝了,你......醉了。”
一股幽香混着泥土的香味散发在空气中,恍若那个明朗的少年倚着酒楼栏杆带着平和淡淡的笑看着自己,道:“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