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漂泊的鱼儿

2、缺月梧桐

　　芳亭进门的时候，直视潇雨落寞的目光。此时她已顾不得解释，她以最快的速度点燃一支蜡烛，然后把台灯熄灭。两个人就在烛光中面对面。

　　潇雨突然想起，只有在芳亭极度伤心的时候，才会点燃蜡烛。然后就伴着黑夜独自泪流到天亮，可是今天芳亭很反常，她不但没有流泪，嘴角居然会流露出怪异的笑。

　　潇雨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立刻猜想到可能发生在芳亭身上的事情。

　　“他回来找你了，是吗？”

　　“是的。他带我去看海了。”“那一刻我很平静。”

　　“这就是你当时离去的原因吗？我差点被你急死！”

　　“对不起。当时我也不知道。他在黑暗中把我拉走，我居然忘记了反抗。”

　　“你们？”潇雨心中隐隐担忧。

　　“没有。”芳亭摇摇头，疲惫地笑了。她明白潇雨的意思。

　　芳亭在烛光的映照下美极了，是潇雨从未见到过的美。

　　“为什么？”这是潇雨所没有想到的，芳亭今天的表情和举动真的很奇怪。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心里的声音告诉我，我们已经结束。我会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终于可以不再伤害彼此。”

　　此时无声胜有声，潇雨轻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知道芳亭的习惯，她需要整理一下思路，然后把想到的和可以感觉的东西记下来。这一直是芳亭的习惯，潇雨也曾尝试过，但坚持没多久就放弃了。

　　这是一个多雨的季节。芳亭知道，不知怎的，今晚她却趴在窗前痴痴地寻找月亮的踪影。可惜，外面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这恼人又敬畏的漫长黑夜，是可以独享寂寞的最好理由。尤其是当一个人迷失方向或想家的时候，黑夜可以把天上的星星指给自己。可惜，没有月亮的夜晚，自然也不会有星星。

　　芳亭感觉自己很疲惫。于是坐下来，伏在桌子上，打开本子，扉页上赫然几个大字。

　　“除了一支笔，我一无所有。庆幸的是，我依然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她满意地笑了。的确，只有这些句子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它们是灵魂最深处的呐喊，更是无声的反抗。抗拒自己内心溃烂的东西，并且持续不断。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横亘于彼此之间/遥远的距离/无法分割的感情/统统指向虚无/只是为了瞬间的光亮吗

　　雾蒙蒙的日子/谁也无法为谁停留/心中漾起的涟漪/和岩石擦肩而过/居然没有任何声响/假如相遇是场幻觉/彼此的痴恋会不会醒来

　　无法停下时间的脚步/透过湿润的空气/轻轻感觉呼吸的脆弱/千百年的轮回/数不清岁月的年轮/空洞的寂寥/从此后会不会无息遮掩……”

　　芳亭流利的思路跃然纸上，没有任何困顿和阻塞。她不停地写。整晚，她觉得要是不写，自己就会生病，而她又总是那么容易生病。

　　不知过了多久，芳亭感觉一阵寒意，她仿佛感觉到自己不经意间睡着的时候。有一种东西悄悄地把梦支在脑中，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她摇摇困顿的脑袋，轻轻地拉开灯绳，让那种东西侧身，返回厚厚的墙壁。并且她知道，每个夜晚那种东西都和她开着同样的玩笑。

　　*** *** ***

　　男人用同情和怜悯对待女人的时候，女人永远是内疚和自卑的。芳亭恰巧在翔云的眼神中读懂了它。在她拉开门的一刹那，居然有种奇怪的幻觉。透过翔云手中的百合花瓣，她看到自己正在舞动着的青春，似乎又有了活力。

　　“真漂亮。”她不禁赞叹出来。

　　“小雨出去了。过会儿就回来。要喝咖啡吗？”

　　“好的。我不要加糖的，可以吗？”

　　“当然。”原来他们有一样的喜好。

　　“为什么不喜欢喝加糖的咖啡？”

　　“独酌苦滋味，就不觉得苦了。”

　　芳亭喜欢他的回答。在人群中，她总能准确分辨出自己的同类，发现一个同类现在正坐在自己面前的感觉是喜悦的。

　　翔云一边品着咖啡，一边看芳亭单腿跪在地上插花。她的眼神落在花瓣上，一动不动。格外呆滞。自然，他无法体会她的喜悦和落寞，却忍不住心中的怜爱。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得到任何照顾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来，除了他妹妹，翔云第一次有想要照顾一个人的冲动。但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对芳亭的感觉只是一种类似亲人的情愫，和对潇雨的感情截然不同。而他正准备向潇雨求婚，今天来就是要给潇雨一个惊喜。

　　“亭亭！快开门！”透过大门就可以听到潇雨踢门的声音。她总是旁若无人地发出很大的“噪音”，但这并不能削减她活泼可爱的气质。

　　“真拿她没办法。”芳亭苦笑一下。轻轻拉开门。

　　潇雨一下子扑到她身上，又抱又亲，慵懒的像只小猫。

　　“亲爱的，我回来了。外面的阳光真好，你再不出门非憋出毛病不可。”

　　“嘘……翔云来了。看你，老是冒冒失失的。看以后谁敢要你！”

　　“我知道你最好了。别人不要我，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

　　“翔云！看见你真好。今天怎么舍得来看我呀？”潇雨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明亮。她深情地望着翔云，生怕他一不小心就会溜走。

　　女人用同情和怜悯对待男人的时候，男人永远可以有傲慢的理由。翔云本来就具有傲慢的天性，只不过自制力很强的他早已经习惯潇雨的诸多小毛病。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她，怎能忍受的了。

　　“想你了就来看你。还有你喜欢的百合花。”

　　“谢谢。你真好。”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现在吗？”

　　翔云点点头。潇雨便拉起他往外走。

　　“亭亭，我过一会就回来。你知道我担心什么的。”

　　潇雨紧紧拥住芳亭。

　　“要好好的。”

　　直到他们的身影慢慢离开自己的视线，芳亭才叹了口气。她坐在书桌前，继续自己迷茫而又清醒的独白。

　　“感觉自己像个迷路的小孩儿，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无处可去，只好在路上奔波，欣赏沿途美丽的风景，却从不停留。一直在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终极归宿，于是心就跟着自己的声音走，毫不倦怠，乐此不疲。”

　　*** *** ***

　　潇雨像个听话的孩子跟着翔云来到郊外。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他的呼吸，以及他的心跳。一直都是她所熟悉的。

　　“闭上眼睛。摊开手心。”翔云把一串钥匙放到潇雨手上。她慢慢睁开眼睛，一幢纯白小楼顿时矗立眼前。

　　“这是送你的礼物。进去看看吧。”

　　潇雨像小鸟一样快乐极了。“为什么送我这样的礼物啊？”

　　“想和你一起生活，想让你嫁给我。这个理由够不够？”

　　潇雨突然停住。“我耳朵没出毛病吧？这是真的吗？”

　　“不然你打自己脸试试。”

　　“啪！”翔云脸上像被蚊子轻吻了一般。

　　“就知道你会打我。”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潇雨默不作声，跟着翔云走出房子。在阳光的映照下，小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显得格外魁梧。双脚踩在落叶上喀嚓喀嚓的响声，仿佛有频率的心跳。翔云耐心等待着潇雨的回应。

　　“亭亭可以和我们一起生活吗？”原来她担心的是芳亭。

　　翔云早该想到潇雨眉宇间惆怅的缘故。

　　“你见过我办公桌上的照片吧？”潇雨第一次进翔云的办公室就发现了那张照片。她一直都以为那个美丽的姑娘是翔云的妻子。后来同事告诉她不是，但她从未问过他。她相信有一天他会主动告诉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是我妹妹，一年前死于车祸。”

　　“我第一次见到芳亭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有种类似妹妹的东西。”

　　“所以你想把她当你妹妹，然后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了是吗？”

　　翔云一直都很欣赏潇雨的敏锐和坦率。总是直指人心，无处可逃。

　　“是不是啊？”

　　翔云终于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亭亭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特别高兴，我真幸福。”翔云看到了潇雨的泪光，晶莹剔透。真是一个单纯的女孩。翔云也被潇雨的情绪深深感动，只是他心中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并没有影响到他们此时的快乐。

　　梧桐雨落几许时，激起千波澜。

　　缺月无声暗夜魂，惊醒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