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炒饭江南

3、003

　　明月转头，对上两分钟前才领教过的清凌凌的一双眼，始料未及打了个颤。心里缓缓蔓延眼看要成气候的悲伤情绪刹那间被冲散，取而代之的是羞愧。脸颊退潮不久的热度也卷土重来。她很想大声和对方解释，自己平时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盯着她，没有歹意的，一时沉迷美色脑袋短路罢了，变身跟踪狂这种超出底线、也给别人带来困扰的事，她是坚决坚决不会做的。她张了张嘴。
　　然而对方比她更先开口，声音十分磁性之中掺着三分冷淡：“我在。”
　　“……？”明月下眼睫的一颗泪珠凝固，忘记要下坠。她在？她在什么在？
　　漂亮女人朝她手里显得颇不合时宜的接机牌轻轻努了努嘴，“不是接我吗？”
　　明月的表情从一排问号切换到一排感叹号花了大概半分钟。
　　用一句她中学时期很流行的网络用语来形容那就是，一万匹羊驼呼啸而过。
　　在时光的长河里无限回溯，对于这次见面，明月深恨不能重来一遍。她的表现傻得那么惊天地泣鬼神，让萧紫原几乎一锤定音地以为她是个笨蛋。可是她又不能不为自己稍作辩解。郁李李给的消息特别简略，压根没有提到人称代词，单看萧、紫、原这三个字，很容易先入为主认为是个男的吧，正是这种刻板印象干扰了她的判断。否则以她的智商，不会看不出来，适才那个穿黄裙子的女人轻咬左下唇，脚尖打拍子，给人一丝恨得牙痒痒的感觉，分明是一个等人等得不耐烦的形象啊。
　　那种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气场翻译成语言，差不多是鲁迅先生那句，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一反应过来，明月赶忙道歉：“对不起，萧总监是吗，来的路上太堵了，让您久等了，非常非常抱歉。”
　　这种时候说出“在车里小睡了一下所以耽误了”无异于火上浇油，只好全部甩锅给交通了。G市的交通有多堵举世皆知。
　　做好被魔头训斥的心理准备，收到的反馈却出奇平静：“没事，走吧。”
　　虽然冷淡，但还……挺温柔的？
　　明月深一脚浅一脚领她上车，沿途闻到总监周身散发的馨香。她对香水研究实在有限，分不清究竟是圣罗兰的黑鸦片还是迪奥真我，不过稍后又都推翻了，因为没有那俩那么浓郁，香气甜归甜，非常淡雅，若有似无，在G市夏夜各种明朗的果香mix里，堪称低调。
　　明月打开后排车门，请她上车。她挎着个小小的黑包，适才坠在身后，明月没看见，更后面的行李箱她自然也没看见，现在掂量掂量，很轻的一只，塞后备箱丝毫不费劲。
　　车开出去老远了，明月还心如擂鼓，她感到自己这种慌乱的心情几近于荒唐。毕竟传说中的大魔头在后边什么都没说，也没玩手机什么的，就靠在那里沉思。
　　下了高速之后，等第一个红灯，将两手从方向盘上扒拉下来，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
　　也许是先前喝了太多咖啡的缘故吧。明月安慰自己。怕自己疲劳驾驶出问题，事先喝了好几杯黑咖啡。晚饭也是随便吃了点，现在可能搞出低血糖了。再坚持一下，不能出岔子。回家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她放慢车速。
　　然而事不如意常□□，越怕什么，越会发生什么。
　　进市内没多久，中山路一条寂寥的人行道跟前，猛地冲出来个人，明月眼疾手快急刹车，还是没能避免悲剧发生。
　　她体感是没碰到人，耳内却有真实的惨叫，有人应声倒下。
　　“……完了。”她探头望了望前边，只见那人在地上抱着腿哀嚎，先松一口气，回头看一眼大魔头，也无恙，顿时觉得一切还不算最糟，和萧总监说了声“好像出事了，我下去看看。”忙忙地下车查看情况。
　　那人大约三十六七岁年纪，剪着平头，五短身材，正在打滚。
　　她问了四五遍“您怎么样？严不严重？”得到的答复都是“哎唷腿断了呀断了呀，疼啊…害人啦…”
　　明月没了办法，只能掏出手机说：“我马上叫救护车。”
　　对方突然停下，不喊了，眼睛瞪得铜铃一样怒道：“叫什么救护车，我住院了我家里人吃什么！”
　　明月懵了：“可是您受伤了呀……”
　　“赔钱。”对方斩钉截铁地，言简意赅。
　　明月强自镇定了一下，摇头：“咱不能私了，而且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啊，还是得看医生，要是内出血了会有大问题的。”说着继续拨电话。
　　躺地上那人朝四下里一招呼：“哎呀，撞了人不赔钱啦，快来看有没有天理啊……”
　　东南方略显昏暗的角落里出来个高个子壮汉，看样子也许有一米九，明月才到他肩膀那。他一过来就劈手夺了她的手机，挂断了电话，鸽子一样咕咕笑着说：“小姑娘，开这么好的车，怎么能不讲道理呢，你撞了我这哥们儿，他起码得床上躺一个月，这亏空你得给补上啊，就好了腿说不定也废了，你这车起码得三百万往上走吧？我们也不要你车，你给三十万，咱就……”
　　“怎么回事？”后排车门忽然推开了，萧总监下了车。
　　明月扭头看她，路灯光下，她的脸冷得一丝表情也没有。明月觉得自己真是不可饶恕。
　　“两位美女要讲道理。三十万这事就算结了。”壮汉说，“大家都做文明人。”
　　萧紫原抬手捋了捋头发，将右侧的头发绕到耳后，低头看看地上那个犹自抱着右腿哼哼唧唧的，又朝拿着明月手机的人淡淡笑了笑：“手机还给她。我来处理。”
　　汉子不知怎的，没做任何抗议，立即将手机交还给了明月。萧紫原拍拍她的肩，“我记得你是法律系的？”
　　明月啊了一声：“我……”
　　“撞死个人赔多少？”不等明月说完她又问。
　　明月：“……”
　　她把耳朵凑近明月跟前，隔绝那两位的视线，做出听悄悄话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点头，含笑说：“唔，这么说来，撞死一个也是赔三十万。”
　　明月有点晕。
　　萧总监不等她说什么，拉开副驾驶的门，把她推进车里，自己则不慌不忙地上了驾驶位。她做这些个时，那俩竟然都没说话。直到她低头系安全带，那一米九的男的才反应过来，疯狂捶着车窗，嘴里开始爆粗。
　　萧紫原却理都不理，镇静自若，系好安全带后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明月吓得尖叫出声，两手紧紧抓住胸前安全带，眼泪都飚出来。然而等她定睛一看，地上那个早爬起来一溜烟跑没影了。看不出来哪条腿断了。
　　“……”明月嗓子眼儿干得发疼。车再度启动很久，她仍旧紧紧缩在座位里边没能动弹。
　　萧紫原车开得妥当，跟着导航左转右转。城市的霓虹安然闪烁。车窗外的世界璀璨又迷人。还下起小雨来。
　　下雨天明月心里就会很平静。她总算放松下来，坐端正了，小声地解释说：“其实我平时开车很稳的。”觉得没有说服力，又补了一句，“老司机了。”
　　“嗯。”萧紫原目视前方，修长的羽睫、高耸的希腊式琼鼻，以及流畅的线条共同组成的精致侧脸看过去毫无波澜，“不是你的错。”
　　明月一颗心才算彻底落回了胸腔。而且休息状态精神不必紧绷，小心思就又活络了，打量起新总监来。设计师的手都很修长好看。初见之下觉得这位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浑身上下都不见什么夸张华丽的首饰，现在再看她的手指，左手的无名指和食指，右手的中指和小指，通共戴了八枚不同款的戒指。无不纤细美丽，与她雅洁的肌肤相映成趣。
　　明月觉得有点痒痒的，像有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深夜交通顺畅多了，花的时间不及明月去时的一半。导航的电子音说前方四百米到达目的地希尔顿酒店。最后一个红绿灯时，萧总监朝她伸出一只右手。
　　“什么……？”明月忐忑，往后躲了一躲。
　　“水。”总监朝她看过来，微笑：“还紧张啊？”
　　明月不好意思，快速地翻找出矿泉水，还很贴心地要为她拧开瓶盖，弥补之前所犯的诸般过错。糗大发了。平日她自我感觉是只金刚芭比，上阵杀敌能以一敌十，今天虎落平阳，连个矿泉水瓶盖都搞不开。羞惭到不行。又较上了劲。越较劲越没进展。
　　萧总监在旁边说：“我来吧。”
　　明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事直接导致她提着行李送萧紫原上酒店房间都默默的。太丢人。太不专业了。
　　到达顶楼，将行李箱的拉杆递到她跟前，闷闷地说：“总监好好休息。”
　　说着转身。谁知右手腕被轻轻握住。
　　“等等。”萧紫原比她高着半个头。
　　明月掉转身，问：“还有什么事情吗，总监？”
　　“你啊，还没自我介绍呢。”总监一手叉着腰，一手用食指轻揉眉心，笑容带着点无奈，“叫什么？”
　　明月要撞墙了，清了清嗓子，庄重地道：“报告总监，我叫温明月。”
　　萧总监手扶了扶额头，往房间内退了一步，明月看不清她什么表情。
　　总监靠着门，问了句“温暖的温，‘月是故乡明’那个明月？”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点了点头，“好，你今晚留下来。”
　　“？”
　　“疲劳驾驶不行的。”萧紫原脸色恢复严肃，“我也累了，不能送你。太晚打车不安全。”明亮的眸子瞟一眼她裸露在空气里的薄薄的肩。
　　明月内穿的小吊带胸前是一圈蕾丝花边，所以胸并没怎么暴露，只是肩啊，胳膊啊，接近□□。网上某些直男会说她这种穿法很不可，大晚上再出去发生什么事就是她不检点，自找的。但她不觉得自己这个穿着有任何问题，晚上打车更是她的权利。不等她说出那句“不用了，我能行”，总监又说：“这是工作命令。”
　　明月被她言语间的不容抗拒所震慑，瞬间有点理解先前那个碰瓷的大汉为什么会听她安排了。三下五除二，明月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进了酒店的房间。门在两人身后关上了。
　　进房间之后，萧紫原立马接了个电话，一口流利的英伦腔。明月随意转了转，发现这套间华丽无匹，不少地方却是粉色的。一张大床竟然铺满了红玫瑰。
　　潇潇来视频，噼里啪啦问她怎么不回微信，一路还顺利否，新总监怎么样，魔鬼程度几星级。
　　明月急出一额头冷汗，扭头看看，还好，当事人应该没听见，慌忙闪进洗手间，关上门，不说这一路的凶险和乌龙，也不说自己被总监留宿了，先诉说了一番对酒店房间的困惑：“那布置好诡异啊。”欢迎仪式也不用这样搞吧。
　　潇潇正敷面膜呢，突然噗地一声把脸上刚涂的火山泥给笑裂了。
　　明月问她笑什么。
　　“那是蜜月套房啊。”潇潇大笑不止，“沈总真是恶趣味。一个人来的，干嘛给人家定这个啊。是想作弄她吗？”
　　蜜月……套房……
　　没错。二哥结婚的时候不就住的这种。
　　坐在浴室的超大号浴缸边沿，明月陷入了哲学思考。我是谁我在哪我干了什么。心跳乱七八糟。两只耳垂都快熟了。
　　这一切局促没有必要，一起住的是个女人，蜜月套房就蜜月套房嘛，有什么寓意吗，没有的啊。所以为什么要难为情呢。
　　虽说是上司下属，但四海之内皆姐妹，怵什么，格局要大！
　　她苦心孤诣做心理建设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既温情脉脉又不失清冷的声音：“温小姐。”
　　明月打开门，冷不防两个人视线对上了，什么都不说仿佛很尴尬，因此搭讪道：“浴室好大哦。”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掉舌头。干嘛和上司讨论浴室啊。她都说了这是工作，要把这里当成办公室。
　　萧紫原那方面很明显做到了这一点。她点点头，在洗手台洗了洗手，出来的时候拿着纸巾一面擦手，一面问了一句饿不饿。明月暗地里摸摸瘪瘪的肚皮，摇摇头，表示自己晚饭吃得很够，礼尚往来问：“总监饿不饿？”
　　萧紫原微笑了一下，说：“那洗个澡就睡吧。”
　　明月见她转身就去电脑跟前忙活了，也就没有虚让，很乖地回到浴室，洗头发洗澡。好在什么清洁用品都现成。她家学渊源，平时是陶渊明那一派，最近因为在外奔波太多，有用一点祖玛珑的黑莓和月桂叶，脱下来的衣服还是那个味道。她洗完了，想了想，穿上酒店提供的白色浴衣。吹干了头发才出去。萧总监手速飞快地敲打着键盘。灯熄了好几盏，只留下两盏比较暗的地灯，房间内灯光暖洋洋的，落地窗外灯火万千，雨丝缠绵。
　　电脑的亮度估计也调试过了，并不刺眼。
　　明月没去打搅，安静坐在床尾，两手放在腰间的浴袍带子上，就当作自己双手插兜那么个意思。因为怕耽误别人，有点赶，发梢还有一点润润的。
　　“睡啊。”萧紫原敲键盘的间隙，抬头对她说了一句。
　　明月真的不想问这句，但是不问又不好，因此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说道：“那你呢。”
　　萧紫原视线又回到屏幕上，声音很轻：“我倒时差，今晚没得睡了。床归你。”
　　明月爬进被窝，注意不让自己被有万分之一可能存在的玫瑰刺扎到。小心翼翼滚了两滚，心想很久没这么腐败过了，这床好软啊。背对着那位初见面就共同经历诸多刺激的顶头上司，她有点荡气回肠，好像大家认识很久了的感觉。上下眼皮打架的时候她还想道，听说学霸和工作狂都是闲不住的，果然。
　　第二天她是被人拍醒的。
　　就是字面意义的“拍醒”。
　　有人用清凉的手指轻轻地拍着她的脸颊，唤着她：“温明月……”
　　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张陌生而美丽的脸，心里一吓，瞬间清醒，双眸瞪大，还有点想把床前这个人过肩摔。
　　“不认识了？”女人起身退开一点，轻笑着，“真无情啊。”
　　明月翻身坐起，四下里看了看，意识慢慢回笼，恢复了镇定，“总监。”
　　萧总监已然又换了一个造型。黄裙子早已不见踪影。身上是极端庄的职业装，外边西服里边衬衫，如果她没看错，应该是迪奥的真丝衬衣，黑西装没看出来是哪家的，不过修长匀称的身材得到了很好的展示。脸上的妆淡到接近素颜，精神奕奕元气满满，完全看不出来熬了一个通宵。
　　“你回家去换个衣服。”萧紫原一手提着包，一手端着外带咖啡杯，温言道，“收拾整齐了去公司，车我先开走了。”
　　明月赤足下床来，发誓自己五分钟内可以收拾好，然后载她。
　　萧紫原脸上一抹浅笑，右手食指摇了摇。
　　“我开车真的很稳的，不会再出事故了。总监你相信我。”明月急于要给自己正名。
　　萧紫原一面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扭头道：“不是不信你。你要是穿着一样的衣服回去，不就等于告诉他们，一整晚都在陪我？”话说完，人已经走到门外，对明月眨眨右眼，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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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了小天使哈哈哈，小天使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