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炒饭江南

16、016

　　明月是在机场的轰隆声里醒来的。睡熟的人乍醒都会有短暂的茫然，明月迷惘了半晌，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对上一双戏谑的眼睛。
　　过了几秒才明白过来是谁。
　　立刻囧得无地自容——脑袋还懒洋洋靠在人家肩头呢。
　　“啊啊，对不起，总监。”她慌忙道歉。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微弯。
　　然而明月发现这歉还道早了，更对不起的在后头呢——手往上一抬，只见她的手竟还牢牢握着萧紫原那只手。十指紧扣一如入睡之前。
　　所以这十个小时，萧紫原等于被她软禁了是吗。
　　被死死拉住，连洗手间都不能去。
　　“啊啊，对不起，总监，我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害怕，所以，就……”说着迅速松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萧紫原微微笑了笑：“没事。不用道歉。”顿了顿，又问：“怎么这么能睡？”
　　明月不好意思告诉她原因。
　　她哪是贪睡，这是补觉。
　　前夜因为知道要和萧紫原一起旅行，兴奋过了头，基本没怎么睡着。
　　只是，照实说，岂不是变相表白吗。只能干巴巴地解释：“知道要来巴黎，是神往已久的城市，所以头天晚上激动得没睡着，让总监看笑话了。”
　　地点还是其次，关键是跟谁一起。
　　萧紫原微微挑了挑眉头，没多说什么。两个人排队下机，快到出口时，她才转过头淡淡说了句：“没笑话。”
　　明月倒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你先前说，让我看笑话了，我没笑话你。”萧紫原一边走一边侧过脸温和地看着她，“因为明月的睡相非常可爱。我都不忍心叫醒。”

　　这种IE浏览器一般的反应速度。也许总监是在斟酌要不要告诉她吧。换个人夸她，都未必有这种一击即中的效果。其实最危险的大概是这类人，有意无意说些爆|炸的话，撩了你却不自知。竟泰然自若地自顾自去叫车。
　　明月脸上的热度非常不给面子，延续许久，沿途连心仪的城市风景都忘了看，不觉车开出去好远，醒过神来，萧紫原正跟司机说话呢。司机先生说的是带点粤语味道的广普，意思是说，家里早午饭都做好了，就等大小姐到家。
　　“……”明月有点慌了神。
　　她是那种，没有依靠就十分谨小慎微，有人可靠就完全放空跟人走的类型。萧紫原说一切都有她安排，明月便没有多费心，毕竟这些地方，她不了解，还是总监的门路更广一些，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硬要抢这份儿苦劳。不过她原本以为，就是订个酒店，大家看完展就回去，听这意思，竟不是这样，而是住谁家里呢。
　　“总监。”明月小小声叫道。
　　萧紫原总是身姿挺拔，像个时刻不忘保持优美体态的超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此刻在拍平面。这位平面模特微微转头用眼神回应：“？”
　　明月忍不住也挺了挺后背，问：“我们这是，去哪里？司机先生说到家，是谁的家呀？”
　　萧紫原眼睛弯出清浅的调侃：“你说呢？”

　　明月犯起结巴来：“可，可是我，我什么见面礼都没带呀。”再者说了，总监的母亲和妹妹不都在国内住着吗，总监的妹妹她甚至亲眼见过的。
　　不管见没见过，这样贸然上门，总归是很失礼的一件事。
　　谁知萧紫原笑着说：“别紧张，这次不是见家长，就你我。”
　　“……”这次？难不成还有下次？明月这样想着，耳朵又有点发烫，心里想，自己无论如何是个有前科的人，趁着喝醉了偷偷亲过萧紫原的嘴唇，可她言语之间玩笑无度，总不避忌，万一自己这方面多想了怎么办，到时候发作起来，藤萝一样死死缠住她，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她才知道错。
　　一边心里脑补得十分舒爽，一边又真的心旌摇曳起来。
　　动不动把人往家里带，还是二人世界，这谁顶得住？
　　怎么叫她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姬崽克制住不心生邪念嘛。
　　明月瞥她一眼，腹诽道，你简直是诱人犯罪。
　　萧紫原却浑然不觉。

　　真的到了萧紫原的家，明月才发现自己实打实地想多了。
　　虽说不是见家长，也绝不是什么二人世界。
　　她们入住的，是一幢货真价实的城堡，带庄园的那一种。她之前看小说里的描述，从院子门口到大门口还有半小时的车程，总觉得未免过分夸张。她自己家虽然占地面积也很广，不过那是度假山庄，是一种商业机构，用来赚钱的，不单单是自住的房产。
　　一行人刚到门口，只见一位女管家带着穿着统一黑白制服的十数个女佣，站得整整齐齐地列队迎接。
　　“……”明月着实茫然了。她是误打误撞进了什么乙女游戏吗。

　　安顿好之后，明月跟为首那位吴语地区来的女管家了解到，这庄园是萧紫原的母亲继承的，萧紫原的外公是法国人。
　　总监是个隐藏得很深的混血！
　　这点明月是没想到的，因为整个完全是漂亮的中国女人的样子。现在仔细想想，确实东亚面孔那种常见的偏温和的气息在萧紫原身上并不明显，她的线条很精致锐利。
　　再想想头身比如此优越，原来是进行了跨种族融合，取两方面的精华而自用，更妙的是眉眼是最美丽的东方黑，鼻子却是希腊式。未免也太会长了。
　　据说西方女郎的胸部系数比东方女郎要……随着天马行空的想象，明月的目光也徘徊到了穿着黑色小礼服的总监的胸口，转瞬立马想到自己这是在变相耍流氓，抱着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假如意念犯罪可以入刑，她累加起来已经够在里边待好一阵子了。
　　萧紫原正驾车，见她扶额看向窗外，只以为她要休息，没有多想。

　　会场非常紧凑。
　　最令明月觉得震惊的是，秀场外竟然照旧有稀稀拉拉几个游荡的黄牛，当她站在路边等前去停车的萧紫原时，有人见她抱着手臂站着往远处张望，就过来问她是否想求购门票。
　　她以为这只是在小型服装秀会出现，这种高级场面，能拿到票的都不会不亲自来，哪会有人舍得倒卖掉，但她还是失算了。进场左侧有休息区，看样子可以取香槟喝，有高大的金发女郎手执香槟杯喝至微醺，靠在雪白的墙壁上和同伴温软地调笑，明月跟在萧紫原身侧路过她们时，萧紫原大概是见她朝别人看着，问了一声：“要喝么？”

　　两个人吃了简单的早午餐来的。明月根本一点也不饿，奈何那位女管家见到身为同胞的她，异常热情地款待，明月怕自己反应不够热烈对方会不高兴，因此还是多少吃了一些。
　　萧紫原当时在饭桌上吐槽她水土不服，到了秀场她却这样对别人的食物行注目礼。
　　明月赶忙摇头：“不，不用了。”
　　又到了一个入口处，萧紫原揽揽她的肩，说：“要去后台吗？”
　　那边应当有本场秀的设计师和模特，此刻马上要登台，估摸着忙乱少不了，明月决定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很奇怪，如果此行真为了见到那些传说中的人物，这时立马去近距离膜拜下才对。
　　可是明月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好像待在萧紫原身边就很安心了，很满意了。
　　别处的风景是很绚烂不假，但她仿佛，并不需要。
　　萧紫原忽然又对她笑起来：“嗯？”
　　“啊？”明月局促地红了脸。
　　“怎么这么看着我？”萧紫原利用身高优势，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她鼻子，“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怎么又盯着人家看了，调回正常频道，连她自个儿都觉得难为情，抬起双手握了握脸。
　　幸好萧紫原也没有追问，那边有人跟她打招呼，四五位气场十足的中年女性过来，和萧紫原用法语交谈，其中一位画了全包眼线的，明月认得是某杂志的现任主编，数她与总监聊得最热络，过了好一会儿她仿佛才发现站在萧紫原身边的她，用一种专业厨师挑白菜的目光将她全身从上到下涮了一遍，没有直接和她说话，而是问了萧紫原一句。
　　萧紫原揽揽她的肩，说了一长串子，对面几个女人便会意似的点头。

　　明月深深感到遗憾，为什么自己不是法语高手呢。出于礼貌她还是全程保持着微笑，没有试图插话也没有做多余的举动，看她们往别的地儿去了，明月问萧紫原：“总监你不跟她们一起吗？”
　　萧紫原反问：“我为什么要跟她们一起？”语气前所未见地严肃。
　　明月吓了一跳，道：“不是，我就是想，你们是旧相识嘛，很久不见，难道不应该抓紧时间多聚聚？”
　　萧紫原听了，微笑道：“这倒是，”抬手揉揉她脑袋，“可是我走了明月怎么办，我怕弄丢了你。不划算的。不聚也罢。”说着就找位子落座，明月还站着，被她轻轻一拉，也坐下了。
　　整个秀明月也不知道看了个啥，准备的笔记本上胡乱记了些不成气候的笔记。萧紫原坐在旁边，对她的干扰太大了。明明现场也有很多人喷香水，浓烈到用百花争艳来形容也不为过，可于千万种气味之中，她还是精准地辨识到了她的味道，并且成功地让自己心神不宁，心跳剧烈。她只能死命握着手里的笔，直到指关节发白。
　　有只手温柔地搭上她的手背，轻轻握了握。
　　明月讶异，扭头对上萧紫原的眼睛，对方完全误解了她的状态，以为她是在前辈大师的优秀作品之下感到压力，在现场铿锵的背景音乐里贴过来，对她耳语道：“看秀而已，别紧张，放轻松。”
　　可这一系列操作只让她越发炸裂，嗓子发干。刚刚被贴近的那只耳朵也烧起来了。

　　幸好认识她认识得这样晚。这是这场秀完结后明月的感想。她听闻有人很小的年纪早恋，好些喜欢女孩子的女生，暗恋自己的女老师，因此成绩像开挂一般突飞猛进。这叫爱情的力量。明月觉得，假如萧紫原是自己的老师，而她早早遇上了，这种学业爱情双丰收的传奇不会属于自己，只怕天天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想到成绩滑铁卢，老师看她的眼神也像看鬼见愁。上不了大学了。就一直在老师的班上恋爱循环吧。
　　她的脑子，好像单线程的，就像那些没办法同时兼顾看电视和吃饭的人。别人看来仿佛低能，其实当事人本人，是很悲伤的。
　　——不告诉她却享受她的亲近，这难道不是占便宜嘛。
　　——要不然就还是摊开来说。
　　可是，刚对着镜子企图练习告白，都没来得及张嘴，就觉得草率。刹那间蓓蓓的毒鸡汤又江河一般流入脑海，及时帮她刹住了车。现在她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萧紫原手下的一个实习生，去告白未免太鬼扯了，再说对总监知道的也太少了，比如直到今天才知道她混血，在法兰西有这么大的城堡，搞不好人家已经隐婚了也不一定。也说不准是哪国的公主，也许她才是真·赵敏呢。
　　无论如何，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到时候连待在她身边也不能够了，那才叫完蛋。

　　在洗手间洗了两把冷水脸，人清醒了许多，然而，她走出来就僵在原地。
　　乌鸦嘴可真灵呀。
　　她才进洗手间两分钟，不远处在等她的萧紫原身边已经站了个男的。男方看不出来年纪，总之不老，顶多三十二三岁吧，打扮得很是时髦，两个人正聊天呢。
　　明月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对了，你连人家性取向都不知道呢。
　　萧紫原见了她，对她招手。明月这才磨磨蹭蹭走过去。两只手背在身后。

　　“谁欺负你了，委屈巴巴的样子。”萧紫原问她，声音带着笑意。
　　明月最难过的是，她连难过的立场都没有。咧嘴笑了一笑，“没有啊，总监，这位很帅很帅的男士是谁？”
　　“以前的同事，”萧紫原声音瞬间冷了八度，“你有兴趣？”
　　明月摇摇头：“语言不通。”
　　萧紫原整个默了一默，那位男士朝着明月说了句话，明月一来听不懂，二来情绪卡住了，没接茬，萧紫原却接了一句，转头再和明月说话时语声恢复了春风般的柔软：“他待会儿也许跟我们一起吃饭，明月，不介意吧？”说完定定地看着她。
　　明月想说不介意，却愣是说不出话来，嗓子梗了梗，瘪瘪嘴，摇头。她知道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
　　三个人一道往外走的时候，明月发现自己和总监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反倒是那位看起来气质清冷的高加索男士喋喋不休，明月偶尔听懂个一鳞半爪的，大概知道他是在和萧紫原转达共同认识的人的近况，虽然只有他一个人说，也堪称聊得热闹，萧紫原也并非完全不回应，间或给个语气词，表示在听。
　　越来越觉得自己多余的明月在走到某个分岔路口时，开口说了句：“那个，总监。”
　　“嗯？”萧紫原看向她。
　　“我去买个水，你喝吗？”

　　顺利脱身的明月现身在一个露天咖啡座。她不算说谎。她确实买水了。只是一口也没喝，对着满满的一杯香浓咖啡发呆。这里是时尚之都，还有她久仰的塞纳河左岸，那边的咖啡馆里据说很多文艺人士，常聚首高谈阔论，哪怕不说话，就去做个旁听生也是好的，也能多受点熏陶，让自己长长艺术细菌。
　　只是这些之前对明月来说是梦想的东西，现在都失去了吸引力。她脑海里只盘桓一个人的影子，那人分明身形窈窕，却将她整个神思塞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了。
　　明月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是这样伤春悲秋的人，眼泪啪嗒啪嗒落进咖啡里，溅起小朵小朵棕色水花。

　　手机猝不及防响起来。视频电话打断了她的惆怅。
　　明月擦了擦脸，来电话的，并不是脑海里想的那个人，同时心里有点抱歉，这半大天，早把这个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自己是何等的重色轻友啊，擦擦脸挤出一个笑才接起来，“学姐。”
　　千雅在那边皱眉，“你在巴黎？怎么忽然跑那么远去了？”温明月的微博万年潜水，今天忽然发了个动态，很做作的自拍，比个剪刀手，配字“打卡”，虽然在笑，却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另外，这姑娘前二十年加起来都没这么嗲过，一看就状态不对。她并没有开定位，千雅是凭着她身后的建筑物认出来地点。
　　明月支吾了两下，抓抓头才说，“我知道部长经常来旅行嘛，我是因为工作过来的，也不好意思当作一件正经事去和你说，既然部长打给我了，那我冒昧问一句，有没有什么礼物需要我带给你的呀。”
　　千雅顿了顿，不答反问：“工作？一个人去的，还是两个？”
　　屏幕里的女孩子有一瞬间的羞赧，转而又双目黯淡了下，说：“两个，不过现在我是一个人。”又一笑：“说嘛，礼物，我送给部长。”
　　千雅光裸着肩，裹着一条波西米亚风的小毯子，背靠在阳台上抽烟，头顶是下午西斜的太阳，在视频里成为一朵灼眼的光焰，她在那边失笑：“我想要的礼物，你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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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趟航班飞得太久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