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炒饭江南

14、014

　　这些天的加班加点会不会派上用场就看次日了。
　　蓓蓓留宿了一晚。清早明月也不叫她起床，径自下楼。
　　生物钟是真的很懂事了。她是那种心里挂着事，就会睡不着的类型。定了四点半的闹钟还没来得及响。大概四点就醒了，把自己拾掇清楚，出门时近五点。
　　萧紫原已经等在楼下。穿着一件黑色长裙。裁剪非常合身，因而曲线毕露。
　　明月不敢多看，害怕心跳再次变成脱缰的野马。
　　近来超近距离相处培养出来的默契，两个人连话都不带说，对视一眼就算打过招呼了。
　　车开出一段距离，萧紫原问了一句：“困不困？”

　　她好像明月生命里缺席的母亲，永远在关心她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困不困，饿不饿，累不累。然而听在心里，却丝毫不觉得繁琐絮叨，反而像喝了温牛奶一样熨帖。
　　明月握着安全带朝她看着，心里美滋滋之余又有一些怅惘，这都是偷来的甜蜜啊。这段时间的工作算是保密性质的，好像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因而显得比其他人多着三分亲密。
　　而这种隐秘的快乐也到今天为止，就要告一段落了。
　　发布会结束，没有借口再离她这么近。以后回到公司很可能都是公事公办，直到她离开。想到这里，就又郁结起来。

　　她不说话，萧紫原没得到回应，便叮嘱说：“困就再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明月说了一声“好。”
　　这么早赶去，为的是接收明月家里送过来的鲜花。
　　如果提前一天布置好的话，花肯定要枯萎一部分，于美貌有损。花朵屏风当天扎比较好。
　　清晨准备是最优解。
　　明月和家里安排来的司机们攀谈了几句，劳他给家里带了好，就转身去帮忙了，大朵大朵的玫瑰要修剪到刚刚好的长度。

　　准备停当时，时针指向八点三十分。玫瑰作为历代诗人心头好，魅力经过几个世纪的考验，毫无疑问是足够迷人的，大规模挨在一起时，那种美竟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以指数型增长的，因为妍丽之外更增添了气势，美得磅礴。
　　明月被那炫目的美丽所震慑，从一堵花墙后绕出来的时候，险些和萧紫原撞个正着，对方扶着她的肩，也没生气，只是微笑着。不带一点责怪。
　　明月很喜欢这个氛围，避着人，她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握着自己的肩。然而对着她的脸，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她殷红的嘴唇上，脑海里顿时回响起美咲小姐“亲一下就好了”的建议。
　　亲一下的话，什么感觉呢。会被当成变态处理吧。
　　萧紫原那边轻叹了一声：“瘦了。”
　　明月摇摇头：“只是假象。过些天又胖回去了。”
　　“等活动结束，让我想想怎么感谢你。”
　　明月很想将计就计说“那不如让我亲你一下”，憋了半天毕竟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真的太羡慕那种可以随意插科打诨的人了。她无法对着总监油嘴滑舌，除了本性不是那样的，也是因为除了想要靠很近的那种喜欢，还有很深的尊敬在。行业翘楚。而且想换专业就换专业，换完之后还都表现很好，这个能力她简直太钦佩了。有一点偶像情结在。

　　“不用感谢我啦，总监这不是在帮我检验我适不适合这个行业吗。这已经是最棒的礼物了。”这句话也绝对不是在敷衍。
　　萧紫原笑道：“真乖。”
　　九点二十左右，工作人员开始骚乱，有人从隔壁杀过来大喊不好。
　　明月正对照名单检查座位上的名片，抬头看是什么事。
　　郁李李先拦住那个乱窜的，沉下脸问：“怎么了？这么乱跑待会儿把这边现场碰坏了怎么办？有话能不能好好说，聒噪什么，咱们总监凌晨就过来了，累着呢。”
　　萧紫原微笑：“没事。”问跑过来的设计师戴珂，“怎么了？”

　　戴珂拍拍胸口，镇定心神，一五一十说出来。剧情都在预料之中，连细节都不带改的。隔壁玛丽安娜的新品发布，有一半式样与X-Cherry的重合了，两家请的媒体和时尚达人在名单上还有大面积重叠，待会儿肯定要出乱子了。
　　“怎么办，总监，我们要不然改期吧，就说，就说样品运过来的路上发生意外，多道个歉的话别人还是会谅解的。”小戴原地乱转。
　　明月心底觉得很敬佩，为了这次发布，戴设计师倾注了很多心血，她都不先去计较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怎么办，反而为公司担忧，如果换个情境，是先天下之忧而忧那类好人吧。
　　郁李李和雷蕾都不则声，双双沉默着望向萧紫原，看她怎么个反应。
　　萧紫原摇头说：“不用。”
　　“不用？”戴珂一脸懵，急得跺起脚来，“可是总监啊，咱们第一次发布，不能就背上抄袭对家的恶名吧，那得遗臭万年，以后定制这条路就算是堵死了，就目前的销售肯定也要受影响，隔壁再找推手炒作炒作，害怕咱们糊得不快么？宁愿弃车保帅……我发誓我接下来加班任劳任怨，我不想失业啊啊啊。”

　　萧紫原眼睛弯了弯，“你倒是心实。没事，安心坐着。”
　　戴珂哪里能安心坐着，急得两眼发红，“难道就这么随便搞下去？被人家按在地上打吗？我觉得不行啊。我们就这么掉进对方的圈套里了哇。”
　　“但是就这样撤退，不也是让对方得逞？”总监一本正经，“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咱们策划了这么久的活动被人挫了锐气，往后就难了。不能改期。”
　　戴珂两手一摊，“好吧，您是总监，我反正是小喽啰，出了事您个子高顶着，我，我我我……呜。”

　　明月觉得这两个人互动太可爱了，有点潇潇口中所谓的CP感，顿时有点醋唧唧起来。嫉妒这种情绪真的不好，明明和戴设计师没有任何个人恩怨，现在却对她有了一点忌惮和攻击的意思在。明月深呼吸，努力将这种暗黑的心情压下去。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监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知道的，暂时不要声张，不劳叮嘱。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和总监这些天日夜加班的成果派上用场，不然就是自己穿了。
　　萧紫原全程淡定，明月在旁边也很冷静，郁李李和雷蕾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也都带着一种大无畏的神情安定下来。只有小戴还在原地跺脚。
　　她们这边的发布正式开始十分钟后，小戴目瞪口呆站在那儿，因为明月离她最近，她拉拉她衣袖，说了句：“那个，明月是吧，你掐我一下。”

　　明月忍俊不禁，“掐你干嘛。”
　　“我这不是做梦吧，这和咱们原来说好的不一样啊，这些到底是哪里搞来的？天上掉馅饼吗？还是咱们总监自己的手笔？又……不太像啊。”
　　前后二十分钟的发布，戴珂始终处在混乱之中。
　　直到刷刷刷的闪光灯消停和各路媒体自媒体离开，她都维持着懵然。郁李李过来拍拍她的脸，“哎，小戴，结束啦，走，你陪我去预约今天晚上的场子，咱们总监要请客的，我没说错吧，总监？”
　　刚被各路网红拉着合照完的总监笑着答应：“是。”

　　下午明月去做财务部为此次的场地费装饰费做报销，她负责在中间与各位商家联络的，因此换旁人来做这个事，比较麻烦了。算数算了一下午。与她对接的那个小会计看她核数的速度，愉快地说：“哎，小温，你看着软软的糯糯的，怎么这么精明能干啊？”
　　精明这个词，在G市的本地文化来说并不完全是褒义，明月听了却很高兴，因为祖父就老说她不够精明，去了外面要吃亏上当的。现在有人说她精明诶，回去可以炫耀了！
　　临近下班，总算把一切善后工作也做完了。来不及回家换衣服，明月去小林姐姐那里拣了一件正式点的白裙子穿上，小林还没走，见她换了衣服照照镜子，绾绾头发，意思就要出发，发出明显不满意的声音：“你就这样去啊？”
　　明月低头看看自己，问：“哪里不可？”

　　打版师姐姐也不说话，把她摁在椅子上坐下，二话不说替她梳起了头，一边问她“你这头发正是扎起来嫌短，披着又嫌长的阶段，就这么去，不够精致端庄。”
　　明月笑道：“也没有什么外人啦，就公司里的同事，何必搞那么紧张。”
　　“你这是要当设计师的人该说的话吗？这么不讲究，你设计的衣服谁敢穿？”
　　明月哑口无言。她其实有想过好好收拾了再去。只是一来她心猿意马，二来她想快点去见到总监。反正无论怎么化妆，也变不出一个沉鱼落雁的绝世大美女来，最近有好几次对着萧紫原还是素颜来着，反正大清早肿着的脸和深夜有黑眼圈的样子，都让她见过了，再也没什么好别扭的。
　　更何况，她未必看在眼里。

　　想到这里，心口微微一抽。最近忙于工作，都没有多想这方面的，现在告一段落了，估计又会在心头盘旋拉扯。
　　耳边小林姐姐还在说：“……说不定今天聚会的地方就有潜在对象呢，怎么能不打扮得美观点。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心态都跟老头子一样，找对象一点不积极。随时要保持最好的状态，懂不懂？”
　　明月笑笑。起身照镜子的时候抬手捂着嘴——有被震惊到。只是简单的编了两个小发辫固定住随时会飞起来的鬓发，竟然整个人质感提升这么多。她扭过脸对小林姐甜甜地笑了一笑：“谢谢姐姐。您也太赞了。”
　　“是你本来生得好，我只是看不下去你那个发型……走。快开场了。”

　　两个人拼车赶到场地时气氛并不轻松，很压抑，有些剑拔弩张。
　　明月走进去的时候，发现是部门的几个设计师正在互相针对，她听了一耳朵，就是在责问到底是谁泄的底。今下午大家都还有各自的善后任务，这会儿出来放松的，有时间了，排查内鬼的戏码提前上演了。她要接着往下听时，忽然有人朝她看看，啧了一声：“她来了。”
　　明月朝对方点点头。
　　“听说今天发布会上的作品，三分之一是您温小姐的杰作？这么大才华怎么不早早亮出来，年纪小小一张脸看着跟朵白莲花一样，做的事怎么这么恶心呢。”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明月顿了顿，问。
　　“我们搞半天了，这件事最大的获益者不是你吗，那当然干这个事的动机你最强了呗，实习期也没见你干个什么，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那啥来，当了总监的助理也没见你有什么优越表现，哦豁，原来会咬人的狗不叫，背后藏着大招呢，这下不是转正转岗都稳了吗？”

　　明月默默听着，目光搜寻萧紫原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些指责并不是很在意，内心毫无波澜。只想快点看到她。看到她就好了。她怎么不见呢。

　　可是对面的各位却不依不饶：“你就提前把创意都交出来，大家一起讨论，选好的上台，我们还能侵吞你的不成？我们是那容不下人的？你玩这种阴的就没意思了吧。现在好了，你成了大功臣了呢。我们那几个月掉的头发你赔得起吗你？”
　　说得最多的是一个叫徐菲的，戴珂一直缩在旁边安静如鸡，看明月一直不说话，弱弱地说了一句：“哎，明月也很辛苦啊，她身为总监助手，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你闭嘴。”徐菲白她一眼。
　　明月刚想搭腔，郁李李端着杯酒过来了，“你们差不多得了哈，总监来了，都给我收一收，这些都明天再说。”
　　萧紫原出现，果然没让明月失望，穿着简单的黑裙，系水钻腰带，美艳不可方物。她到达时，虽然战火已经熄灭，硝烟的味道可并没有散尽，明月闭着嘴一言不发，其他人脸上也各有各的别扭。
　　萧紫原走到明显被孤立的明月身边，揽着她的肩，环视一周，微笑着对大家说：“我去请了一下其他部门的同事，安排在楼上的大厅了，咱们先在这里小聚再上去玩。所以来晚了点，不好意思。”
　　除了她身边那个，大家都说没事没事。

　　萧紫原又含笑说：“发现事情有异样的是温小姐，说实话，这马上都要2020年了，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么幼稚的戏码还会在我的视野里出现，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才没有跟诸位细说，只当作一切无恙。我跟别的品牌有合约在先，这一年内我所有设计都要以双方的联名款面世，所以我来这边，只能负责掌握个大方向，不能出自己的作品。所以啊，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狗血状况，我私下里制定的备选方案，采用的是温小姐的设计，是我主动要求，不然她这些作品都是去参加设计大赛的，比起说获益不获益，她还是做出的牺牲更多些，这么久以来的额外工作也很不容易，我希望大家不要为难她，如果有意见，冲我来就好。况且温小姐并不会凭借这次的事情直接转正，她的考评会按正常流程来。再说，团结才是力量，如果谁坚持内讧，那我想，咱们这个千里之堤的蚁穴出在哪，就不用往别处找了，大家说是不是？”

　　大家都应和着。
　　只有徐菲噘着嘴没说话。
　　萧紫原又微笑地单独叫着她，说：“徐小姐，您觉得呢？”
　　徐菲眼珠转了转，脸上的阴霾变为四月暖阳般和煦的笑：“哎呀，今天可是庆功宴和总监的欢迎会二合一，是我太急躁了，这事，其实明月做得很好了，是我们一时着急，有点过分了，口不择言，明月，你别放在心上啊，我先敬你一杯，你要接受我的道歉，就喝了这杯，我可没拦着你不给转正啊，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你在，咱们队伍的颜值都往上拉了好几个百分点呢。来来来，喝酒喝酒。”

　　明月接了她这杯酒。她的酒量浅，喝一杯就有点上头了。她本来打算为了保持清醒，今天晚上都只喝果汁的。接着郁李李和雷蕾又都各自敬了她一杯。明月不能拒绝，喝完三杯，声称再不能喝了，就坐在沙发的末尾休息。隔了不知多久，有人在她身边坐下来了。那熟悉的淡淡的香味，让明月睁开眼，正对上萧紫原的侧脸。明月头脑发热，没管那么多，把额头轻轻抵在她肩上。
　　萧紫原没有推开她，反而悄悄地扶了扶她的胳膊，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大家喝了一轮，起哄着要往楼上去时，明月听见萧紫原说：“哎，咱们这位小朋友好像酒量不行，喝迷了，我先送她回去休息，大家先上楼玩，我晚点再过来。”
　　明月还想撑着说“没关系，我待会儿就好了，不需要这么麻烦”，可心里又很期待与她在安静的地方独处。这里太吵了。她的心里有千言万语。
　　有人问：“哎，总监居然知道明月住哪儿吗？”
　　总监说：“知道。”声音带着笑意。
　　“关系真好呢。”
　　“唔，没错啊。”
　　萧紫原扶她起来。问她能不能走。
　　明月说可以，一不小心起猛了，险些一个趔趄，幸而旁边的人扶住了她，并且就这样挽着手走到了外面。上了车以后明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有人给她系安全带，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有点痒痒，她闭着眼睛没说话。车子发动了。她半睡半醒间，能看见窗外飞驰而过的五彩斑斓的光弧。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是悬空的，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喊了一声“温明月。”
　　她被人抱进屋了。心里边很着急，可是眼睛始终睁不开，像魇住了一般。那馨香的气息在鼻尖萦绕。身体被转移到床上了。温柔地下陷。
　　明月实在不甘心这个晚上就这么过去，实在不甘心这段时间的相处就这么翻篇了，至少今晚要再看她一眼。明月命令自己争点气，睁开眼睛。
　　人的念力有时候不可思议。
　　她真的成功睁开了双眼。
　　萧紫原还没有离去，弯腰替她盖被子。两个人的距离前所未有地近。柔纱般的黯淡灯光，将整个空间点缀得如梦似幻。
　　对视的一瞬间，她带着笑意：“醒了？”

　　明月嗓子眼堵堵的。目光又集中在她嫣红的嘴唇上。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个真假莫辨的萧紫原要往后撤的时候，明月伸出胳膊，攀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往自己这边更搂过来一些，急得眼眶发酸。
　　不准走。
　　她有好多话想问问清楚。
　　萧紫原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说：“今天很漂亮。”
　　明月的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接下来发生的动作根本没经过中枢神经，只是某种近似于条件反射的本能。她从枕头上微微抬起脑袋，双唇凑上去，闭着眼睛吻住了那个人。
　　四唇相接的触感是如此真实，柔软甜蜜。
　　明月脑海里嗡地一响——不好了，亲到真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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