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剑顽石录》风向北北西

8、大婚当夜

　　黄昏，光线晦暗。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暧昧不清起来。

　　聂长安穿着红色婚服，头戴云雀钗，坐在房间内，花漆婆婆与花翠侍立左右。

　　她手里紧紧握着顽石，死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不让怅恨爬上自己的脸。

　　可她已经都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关于母亲，关于自身。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反复问自己：“我是人吗？我是不是也是妖？哥哥是不是也……”

　　“小姐，你怎么了？”花翠老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聂长安垂下头来，尽管已经是极力隐忍克制，但酸心从鼻尖袭来，眼泪就吧嗒吧嗒顺着眼角流下来。

　　“都说嫁人要哭一遭，看来果然没错。”花翠见小姐哭，不知怎么自己也哭起来，俯身安慰道：“小姐，放开心吧，沈姑爷离得近，还能回来的。”

　　“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个……”聂长安掏出手帕，正巧是沈犹雪那晚送给她的，便没往脸上抹，揣在怀里，另掏出一块擦了泪，“你俩饿了没，去拿点吃的吧？”

　　花漆婆婆看见她这样，犹是伤心，问她什么也不肯说。

　　花翠抹抹眼角道：“小姐你饿啦？那我去拿吃的了。”

　　“等等，再拿壶酒来。”聂长安带着鼻音朝花翠吩咐道，双手撑头，极度悲痛。

　　花翠出去拿酒食。聂长安面部扭曲，心中莫大的苦楚无法释放，放肆大哭起来。花漆婆婆泪眼婆娑，把她搂在怀里：“我的姑娘啊，你这是怎么了？”

　　“婆婆，我该怎么办……”

　　花漆婆婆托起聂长安的脸：“你得先跟婆婆说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我……”聂长安哽咽得几乎话都说不出来，“我知道娘是怎么死的了，是被他害死的！”

　　聂长安指着大厅方向，正与宾客迎来寒暄的那个人。

　　“你晓得了？什么时候？谁说的！”花漆婆婆大吃一惊。

　　“果然是真的！”花漆婆婆的反应让聂长安更加肯定了顽石所说，原本还有所怀疑，整个故事可能是顽石编造的，现下看来，母亲的死，就是他造成的。

　　聂长安面无表情，攥紧拳头道：“我就是知道了！婆婆你就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一定会为母亲报仇！”

　　“他是你爹！”花漆不敢相信聂长安会说出这样的话，连忙握紧聂长安的手，痛心疾首，直直跪下求道：“姑娘，你不能做错事啊！”

　　“婆婆你放心，我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聂长安收起刚才的恨意，扶起花漆婆婆。

　　“那就好、那就好，反正你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这里的事情再也不用操心。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花漆欣慰开解道。

　　聂长安没有回应，转而往窗外望去：“花翠怎么还不来？拿个东西这么慢？”

　　刚说完，听见门外一声：“小姐？你看我拿了什么？”

　　花翠抱着罐子拿着纸包，是桂花糕，绿豆酥，红糖饼，炸糍粑，和一罐桃花酒。聂长安满意地看了眼。

　　“小姐爱吃甜的我知道。”花翠骄傲道，“这个桃花酒的酒味淡而花味浓，女孩子喝最好了。”

　　“还不错！”一桌子吃的，总算令聂长安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来来，你们也饿了，一起吃点吧。”

　　聂长安将糕点分些给花翠和花漆婆婆，拿着绿豆酥的花漆婆婆看着聂长安，暗叹了口气，低声自言自语：“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心性……”

　　“你在说什么呀婆婆？”花翠不明所以，见花漆婆婆奇奇怪怪地盯着聂长安看，只催婆婆道：“快吃快吃！”

　　聂长安拿起酒罐，用杯子盛满，一口灌下，“畅快！”

　　又倒一杯，直往嘴边送，花漆阻止她道：“今天是好日子，莫要喝醉了……”

　　“这酒不醉人。”聂长安撇开她的手，央求道，“让我多喝几杯吧婆婆……”

　　花漆无可奈何，只好叮嘱道：“别猛灌，一口一口喝，别呛着了！”

　　“嗯！”聂长安把酒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别这样喝……我给你倒！”花漆婆婆看见大为担心，放下手中的饼，抢过酒罐和酒杯，给聂长安半杯半杯地倒酒。

　　聂长安也不吃其他东西，就跟花漆抢酒喝。

　　花翠一边吃着一边感叹：“小姐嫁个人都这样了，我还是不要嫁的好。”

　　花漆婆婆白她一眼道：“你懂个屁。”

　　花翠吐了吐舌头：“婆婆你也没有丈夫，就别说啦！”

　　花漆重重拍下她脑袋：“我跟我汉子那会，你还没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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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花漆婆婆与花翠吵嘴间，不知不觉，一罐桃花酒全被聂长安吃了，她的脸颊泛上红晕。喝的时候没有感觉，后劲上来后，聂长安整个人都开始犯迷糊了。

　　“不是说这酒淡么？”花漆婆婆埋怨花翠道：“小姐怎么成这样啦？”

　　花漆连忙把她扶上床。聂长安甩开她，力气竟比清醒时大了许多，把花漆婆婆推了个踉跄，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门走。

　　聂长安嘴里嚷嚷着：“人怎么还不来呀？”

　　知道小姐是在说沈犹雪，花翠也赶紧去扶住聂长安：“就快来了，小姐别急嘛！”

　　“你走开！”聂长安一把将花翠也推了出去。

　　花漆婆婆和花翠都被推倒在地。

　　只听说酒能壮人胆，没说酒能增人劲啊？

　　外面的风将虚掩的门吹开，聂长安衣衫单薄，被吹得起了鸡皮疙瘩，打了个冷战。她晃晃悠悠朝外走去，看见院中站着好几个丫鬟奴仆，丫鬟们十分惊讶地看着她，动也不动。

　　聂长安又踉踉跄跄走到前厅，满庭都是来参加喜宴的客人。

　　聂长安看着眼前人出现两个头，指着那人道：“你长得真讨厌！赶紧走开！”

　　众人放下手中箸筷，停了寒暄交流，皆注目看着穿着新娘礼服摇摇晃晃穿梭在人群中的聂长安。

　　聂益坐在上桌，看见大家突然不说话，定睛一看，正见聂长安朝这边歪歪斜斜走来。

　　“回屋去！”聂益一脸不快，指着旁边一个丫鬟道：“快把小姐扶回去！”

　　“我不回去！”聂长安一把挣脱。

　　那个丫鬟也不敢用力拉扯，站在旁边着急。

　　聂长安含泪苦笑地走到聂益面前：“爹，我都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

　　聂益不知她在胡言乱语什么，在宾客面前丢脸，只叫人把她拉走。花漆婆婆和花翠躲在角落里，不敢上前。

　　两个丫鬟受聂益指使前来架住聂长安。

　　聂长安推开来者，自说自话：“这辈子，我不能原谅三种人。”

　　她的身体不胜酒力，悠悠晃晃，目光却没有离开聂益，眼神恐怖得前所未见，冲着聂益苦笑道：“爹，你想知道是哪三种吗？”

　　聂益怔在原地，诧异而惶恐地看着聂长安。

　　聂长安伸出食指比了个“一”字，醉醺醺道：“不要你猜，我来告诉你……第一种，是欺负我娘的人……”

　　说着聂长安重重一巴掌打在聂益脸上。

　　聂益没反应过来，用手摸了下滚烫的脸，指着聂长安，气得半句话上不来。

　　一旁宾客哪见过这个场面，开始议论纷纷。

　　“妹妹！”聂长平大惊，从旁过来拦住她：“你今晚上喝大了不成？”

　　“你别管我！”聂长安一把推开大哥，练武之人力气之大，即使女流，也令书香中长大的聂长平差点跌倒，“今晚上，谁也莫要管我！”

　　聂长安又晃到聂益面前，聂益步步后退，聂长安步步逼近。

　　她又伸出两个指头：“……第二种……是欺负我爹的人！”

　　说完她往自己脸上打了一个大嘴巴子，力气比刚才那个更重，嘴角流出殷血。

　　众人不明就里，呆在一旁。聂益更为震惊。

　　“第三种，是欺负我哥的人！”

　　说毕，她又朝自己另一半脸扇去。这下，两边嘴角都冒出血来。

　　聂长平将她扶起来，满眼困惑不可思议：“妹妹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发疯了？”

　　聂长平看着她摇头晃脑，眼神迷离，不知眼前是梦是真。

　　聂长安晕乎乎的，身体软了下去。

　　见扶不住，聂长平顺势坐在地上，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腿上。猛地，聂长安转过头来，半睁着眼睛看着他，却好似清醒地解释道：“因为我打了哥哥的父亲，所以算是欺负了哥哥，这巴掌，哥哥不用歉疚……”

　　长平看着自己的妹妹这般，不禁落下泪来，抱着聂长安的头，哪里还顾得其他，在庭下就哭了起来：“妹妹……我的亲妹妹……”

　　“……杀母之仇不能不报……”

　　聂长安贴在聂长平的耳朵边，借着酒力吐出这几个字来。

　　聂长平泪眼扑簌，只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聂益喘病又被激起来，咳个不停。

　　“头疼……我想睡觉……”聂长安用手紧紧抓住聂长平的腰，此时此刻只有哥哥最真实。

　　聂长平拍着她的背，哄道：“你睡吧，大家都走了。尽情睡吧。”

　　各位前来贺喜的宾客都是聂益的朋友，家里出了这种事，都不好意思，陆续散去。

　　恰逢到了吉时，沈犹雪终于到了。

　　外面敲锣打鼓，一派喜庆。走到院内看见稀稀疏疏几个人低声议论着走出来。守门的人将他引入内堂，沈犹雪终于发现不对劲的根源。

　　看见这满屋乱糟糟，聂长平抱着聂长安坐在地上，平宁春在旁扶着聂益，聂长乐拉着平宁春的衣角，仆人立在一旁不敢言语，宾客各自告退。

　　沈犹雪与平宁春对视了一眼，随即直走到聂长安处，从聂长平手中接过人来，双手横抱上聂长安就走。

　　聂长平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郑重嘱咐道：“你可要好好待她！”

　　沈犹雪侧过头，许久才道：“放心吧！”

　　花翠和花漆婆婆不知从哪钻出来，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