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剑顽石录》风向北北西

39、坟头喝酒

　　凤九天将顽石送到景阳道长处。

　　却见景阳将顽石碎块放入一盆水中，随着景阳施动咒语，忽然这顽石在水中搅动起来。

　　凤九天第一次见师祖还有这种本领，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

　　不一会儿，不知是顽石在水中追逐头尾相撞便接在一起，还是这水如同胶一般将顽石黏在一起，胜似奇迹般的，顽石的形貌复原了。

　　凤九天击掌称赞道：“师祖的手艺不错嘛！”

　　景阳挑眼看他：“想学？”

　　凤九天摸了摸下巴，微笑道：“这门手艺看起来确实不错，我看能养活自己。”

　　景阳缓缓道：“修东西不难，难的是修心……”

　　凤九天忍不住问道：“所以呢？”

　　景阳道：“若要学修物，先要学修心。”

　　凤九天立马摇头：“那我不学了！”

　　景阳撇撇嘴：“呵，你刚才还说不错？”

　　凤九天道：“不适合我……我就不喜欢修自己的心。我这颗心，好得很，不用修哩。”

　　景阳可惜道：“你本来是青溪山最有仙家气的人，你自己要浪费的话，我也不为难你。”

　　凤九天摊手：“我只想做个人，不想成仙。成仙有什么好处？长生不死，对我而言是痛苦。”

　　景阳道长叹道：“唉，你跟你外公一个样……”

　　凤九天从水里捞出石头，道：“既然修好了，那我就拿去还人了？”

　　景阳道长突然严肃道：“这个本来就是我青溪山的东西，你要还给谁？”

　　凤九天笑道：“我从人家姑娘那儿拿来的，总不能骗她吧。”

　　景阳道：“那你去还给她吧。哦，还了她之后记得叫她还给我们。”

　　凤九天道：“也行。师祖真是大度！”

　　景阳道长道：“这种小事，看淡些。”

　　凤九天点头，深以为意。

　　他将顽石拿到聂长安处，聂长安已经吃起了晚饭。都是些素菜，还有鲜花粥。

　　聂长安招呼他坐下：“劳烦你师弟拿过来的，你要不要也吃点？”

　　凤九天略嫌弃地摇了摇头，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你去不去？”

　　“有什么好吃的？”花翠露出一丝惊喜之色。

　　“什么好吃的都有，去么？”凤九天引诱道。

　　聂长安好奇地问：“哪儿呀？”

　　凤九天悄悄道：“后山的乱葬岗……”

　　哈？——花翠充满畏惧与嫌恶的一声。

　　“那儿有什么好吃的？吃死人么？”花翠躲在聂长安后头问。

　　凤九天假装是的，笑道：“你这个丫头懂得可真多啊！”

　　这话吓得花翠小手一颤，拉着聂长安求道：“小姐，咱们别去了吧。吃这个也挺好的……”

　　清粥素食无滋味，但是也比吃不干不净的东西强啊！

　　聂长安却不怕，道：“我去！”转头对花翠道，“你在这等我！”

　　啊？——花翠疑惑和不解的一声。

　　“小姐，你真要去啊？”

　　聂长安道：“没什么可怕的，活人可比死人要恐怖多了。”

　　花翠没办法，只能坐在桌旁干着急。

　　聂长安笑着跟着凤九天行了出去。

　　路上，聂长安先开口问道：“你是要去喝酒吧？”

　　“看来你比我肚子里的蛔虫都要了解我。”被一眼识破行动的凤九天大笑着说道。

　　“我不了解你，我只是不蠢，”聂长安也笑道，“要不是你馋酒，又怎么会捡到那个可怜人呢？”

　　凤九天深以为然，却又摇摇头：“虽然我馋酒，但我从来没喝醉过。”

　　聂长安道：“那我跟你正好相反，我沾酒就醉，还会耍酒疯。”

　　凤九天道：“哦？那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怎么耍？”

　　聂长安突然问道：“你有什么酒？”

　　凤九天得意道：“这酒，你保准没喝过。”

　　聂长安道：“这酒？是不是还有那酒？不止没喝过，我连听都没听过呢！”

　　凤九天笑了笑，道：“说明你今天走对了！”

　　说着，他们就走到了一片碑林前。都是已经过世的青溪山先辈之墓。墓碑上刻着各自的名字，有些还有被打扫供奉过的痕迹。

　　“你不是说乱葬岗么？这里都是你的前辈吧？”聂长安看着墓碑上的立碑人对墓碑主人称呼，问道。

　　“这里的坟墓已经埋了三层。第一层，是乱葬岗，埋着被强盗杀害和无辜枉死的人。第二层，是在这里种菜养林的农人。第三层，才是我的这些前辈们。所以说，这里是乱葬岗，并不错。”凤九天细细解释。

　　“要在这里喝酒？”聂长安道。

　　凤九天道：“对啊！与死人喝酒，多么有趣你说是不是？”

　　聂长安刚想答“是”，却发现凤九天并没有在问自己。他正直直地盯着一座坟墓说话。墓碑上刻的名字是“南雀宫第三代宫主夷兰之墓”。

　　聂长安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在问他？”

　　凤九天道：“对啊，这是我外公，出走了半生，在外娶妻生子，最后还是回到了青溪山，落叶归根。”

　　聂长安感受他有些失落，岔开话题问道：“不是喝酒嘛？酒呢？”

　　凤九天耸耸肩，收拾心情，笑道：“得现酿。”

　　聂长安道：“看来今晚喝不成了……”

　　凤九天晃着食指道：“我藏了一坛子。你等会儿啊。”

　　他从墓碑正前方向往旁边走了五步，又向后走了三步，停下来。

　　凤九天从腰间抽出一把桃木制成的小刀，向夷兰墓旁的泥土撬。一小撮一小撮，终于他挖出了一个凹坑，一脚深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陶泥坛子。上面蒙了一层红布，里面用牛皮纸封住。

　　“这是？女儿红啊？”聂长安感觉难以想象。

　　凤九天深吸口气，略觉不好意思道：“可能是吧。我娘还没生我的时候，以为我是个女孩。”

　　聂长安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哈哈，你娘可真喜欢女孩，给你婚酒都准备了。”聂长安笑个不停，捧腹道：“那为什么要埋在你外公旁边呢？没准是你外公的主意呢？”

　　凤九天道：“谁知道呢？”

　　他又撬了几把，拨开酒坛旁边的土，预备拖出酒坛子，颇有重量。

　　“这一坛酒，足有五斤重吧？”聂长安欣喜地问道。

　　犹豫坛子腹部略大不太容易拔出来，凤九天咬着牙道：“不清楚，等我弄出来。”

　　聂长安也帮忙拽着沿口往外使劲。

　　嘭——

　　酒坛被顺利拖出来。

　　凤九天手酸得坐在地上，揭开盖子，一股酒香四溢。聂长安闻了闻，醇香悠久，沉醉其中。

　　“可这怎么喝呢？”聂长安看看手边，没有杯子也没有碗。

　　凤九天从怀里摸出两节芦苇。

　　聂长安缩了缩头：“……拿这个喝？”

　　凤九天道：“你先拿着，我去找碗。”

　　凤九天直接去夷兰墓前供奉的碗，将里面的粳米撒在墓前。

　　他又把酒坛子捧在夷兰碑前。

　　“外公，我来看你啦！”凤九天倒了一大碗酒，洒在地上。

　　聂长安笑道：“我这算是误打误撞，来串门了？”

　　凤九天补充道：“还有，外公，我带了我朋友来看你。”

　　聂长安躬身施礼，玩笑道：“拜见夷兰道长。”

　　凤九天招手叫她坐下。两人在半月山中阴坟前，与一众死人喝起了酒。

　　聂长安一碗，凤九天一碗。

　　第一碗，敬先人！

　　啊——畅快！

　　聂长安豪气地抹抹嘴。

　　“那你这算是嫁出去了？”聂长安笑道。

　　凤九天困惑地看着他。

　　聂长安又道：“喜酒都喝了，那这不是喜事已成？”

　　凤九天“哦”了一声，伸出胳膊指着天上笑道：“那我今天就勉强成亲吧，与这明月，与这山风，与这坟堆，与这些矮草，结为亲家。”

　　聂长安大笑：“如果不介意，我倒是愿意？”

　　凤九天静静看着她，半天才开口问道：“愿意什么？”

　　“当你的见证者！”

　　凤九天无奈地笑笑：“那我还愿意呢？”

　　聂长安问：“愿意什么？”

　　凤九天道：“愿意当你的兄弟！”

　　聂长安道：“其实我早把我把你当姐妹了，现在你把我当兄弟，也不错！哎，不过这世上男女在一起总要被诟病，要是我俩是个有名望的人，不晓得外边人要造什么样的谣呢？”

　　凤九天道：“既然知道是造谣，那又何必管他？咱们喝咱们的酒，他们造他们的谣。相安无事就好。”

　　他又说道：“他们的谣言兑进酒里能增进几分香，还是咱们的酒冲进他们的谣言里会把谣言冲淡？”

　　聂长安道：“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聂长安目光中隐隐一丝落寞。

　　凤九天拍拍她的肩：“来青溪山，就不要想其他事情了，好好喝酒！”

　　聂长安道：“没有办法，烦恼就是这么多，总是是时不时冒出来。”聂长安道：“他以前只是平静，现在脸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让人看了揪心。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报仇报仇，没完没了……”

　　凤九天长长叹口气道：“你说，前辈的仇恨，我们一定要记得吗？”

　　聂长安迟钝了一下，答道：“至少上一辈的，要记得吧。”

　　凤九天道：“对，如果有人杀了你的父母，你肯定要复仇。但是如果有人杀了你的爷爷，你的仇恨，可能就没有那么深了。再如果，有人杀了你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你可能根本就不会想着有复仇这回事了。所以说，世世辈辈，如果活在仇恨中，只是蹉跎时光而已。”

　　聂长安略觉在理，但并不认同：“难道，有人杀你父母，你能坐视不管吗？”

　　凤九天道：“不可能，只要是个人，就有父母。父母之仇不能不记。但这不是我们把这份仇恨转嫁给对方后代和自己后代的理由。做好我们这代人该做的就行了。”

　　聂长安无奈道：“可有些人一出生，就背负了父辈的期望，要带着复仇的使命活着，没有自由。”

　　凤九天道：“若说使命是复仇，不若教他幸福地活着。若一个长辈，只教唆儿女为他复仇，却没想过儿女怎么过安宁的生活，那么儿女就不应该为了他而去报仇。”

　　聂长安道：“那如果，那群仇人继续伤害他的后辈呢？”

　　凤九天顿了下，道：“这种，就不是个人的仇恨了吧。”

　　聂长安叹口气，道：“你不是受害者，你当然会这么说。”

　　凤九天道：“我相信，人是为了善良而被生下来的，不是为了报仇。”

　　聂长安道：“这些都是你在青溪山上悟的？”

　　凤九天道：“不，是我一个朋友，张四宁，跟我说的。”

　　聂长安道：“你这个朋友真通透。”

　　凤九天道：“是啊，我这个朋友，最是难得——地上只有一个，天上一个没有。我说，凡事想开点好。”

　　聂长安道：“咱们在这坟堆边上喝酒，不会打扰到各位先人吧。”

　　凤九天道：“他们只怕不够热闹，再多些人来更好。”

　　他俩又一碗下肚，喝得畅快淋漓。坛中酒已经去了三分之一。

　　凤九天突然问聂长安：“你杀过人吗？”

　　聂长安道：“你喝醉了？”

　　凤九天挑眉看他：“我可是千杯不醉。正经问你呢？”

　　聂长安道：“问这个干嘛？我没有哦。”

　　凤九天道：“替你算命。不过见死不救，也算杀人。”

　　聂长安道：“那我杀过。”

　　凤九天笑了笑，将酒碗送到嘴边，一口饮下。

　　聂长安问道：“那……你算出来我是什么命了吗？”她的眼神迷离，醉颜红酡，恐怕下一步就要登高放歌。

　　凤九天笑答：“你呀，是个酒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