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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救刀疤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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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急匆匆的脚步踏进屋里来。
聂长安拿着那全身是疤半疯不疯的人刚喝完水的瓢,立在那里,对来人说道:“凤九天?你怎么来了?”
凤九天“嘁”了一声:“我活儿都干完了,你还没回来。你可真是个捱货。”
凤九天无意间,瞥见了角落里那个人。
他奇怪,一步一步走近,那人却往后退,缩到墙角上,就快贴在墙壁上。
凤九天捏着下巴道:“你这满脸伤……怪吓人的哈!”
那人也不抬头看他,甚至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像一只鸵鸟。
“欸,你别弄他了,他不会讲人话,好像还很怕人,把卖酒老婆都打伤了。”聂长安指了指躺在床上昏迷的酒夫老婆。
凤九天立即过去察看,“看来这个人劲还挺大的,差点没砸出个窟窿。酒夫呢,去请大夫了?”
“嗯。”
“当时我应该把这个人带走的。现在不管闲事也要管了。”
“怎么啦?”
“我得带他回撷月山庄,给我娘看看,能不能治?在这外面,即使有人收留他,他这个样子也恐怕活不下去。”
“等卖酒的回来吧。他老婆多无辜啊。”
“行,但咱俩得先把他套上。”
“别,他本来就怕,你拿绳子套他,他待会肯定反抗。”
“那你来说服他,让他心甘情愿地走?”
“我刚刚已经跟他说了好久话了,他也不搭理我,还吼我。”聂长安不情愿道,“不过,我可以再试一下。你把绳子给我。”
聂长安慢慢靠近,拿出绳子在双手指间穿弄:“咱们一起玩花绳好不好呀?”
那人虽然没有想刚才反感凤九天一样反感聂长安,但还是怯怯地看着她。
“来来来,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虽然那人不会说话,却好像能听懂人话。他竟然合着双手,伸了出去。
聂长安逮住机会,就把他手给系上。
……这样也行?凤九天心里嘀咕。
他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聂长安把绳子拴紧,一头牵着那个刀疤脸,一头拽在自己手里。
忽然,那刀疤脸哭了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聂长安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你怎么哭了?你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吗?”
刀疤脸还是哭着,一个男人,现在像个孩童一样,不得不让人唏嘘感叹。
凤九天不忍看下去:“明天咱们就走吧,一起,我带他去找舅奶奶。”
这时,酒夫带领大夫赶到了家里。看见少庄主也在,连忙作了个揖:“少庄主也来看我婆娘的伤,真是麻烦你了。”又对大夫道:“来来,在这边,人就在这。”
他将大夫引到床边,大夫看了伤势,摇了三次头。
“能医吗?”
大夫又摇头:“这样吧,我先开个方子,试吃着。你老婆能不能醒过来,就看她造化了。”
“你是说,她可能永远就这样睡着了?”
“那是有可能的,或者,你去城里请个经验多一点的大夫,没准有法子。”
“嗐——”酒夫抱头道,“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捡回来个活死人,把自己老婆打成活死人。”
这时,手被绑住的刀疤男,突然在酒夫面前跪了下去:“咕噜——”
他仍然说出不话来,但比刚才明理了许多。至少他能分辨善恶了。
“你跪我也没用,你也不能还我一个活生生的老婆。”
酒夫委屈地都流泪了。
大夫也动容安慰道:“这药我不收你钱了。既然他都能从活死人变成活人,你老婆也会的!”
凤九天道:“他的药钱我出了,你保管好好治她。”
卖酒的道:“少庄主,这不行吧?”
“不行那你开个价?”
“不不,”酒夫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希望以后还能喝到你的烧酒。”凤九天说着,示意聂长安走。
他俩就牵着那刀疤脸出去。可是,刀疤脸的腿好像是馒头,软得不行。根本不能走,只能在地上爬。
凤九天没有办法,背着他往回走。
回去后,立马将聂长安来时得那辆马车整理好。一刻功夫也没闲着,带着聂长安和刀疤脸直奔王氏医药坊。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半夜。夜露凝结,弦月正孤。
凤九天下车,敲开大门:“舅奶奶,开门!”
聂长安也叫道:“花翠我回来啦!”
来开门的是花翠,她好像并没有睡觉,但也不太清醒。眼圈黑黑的,抱住聂长安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聂长安微笑道:“我说过我会好好的,你看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回来啦。”
凤九天将刀疤脸往屋里头背去。
花翠这才奇怪道:“姑爷呢?他没跟你一起么?还有,你们怎么遇到的?”她指着凤九天,看着他把一个陌生奇丑的人带了进来。
聂长安道:“发生了一些事情,现在跟你不好说。王老夫人呢?”
花翠道:“在里面呢。不过,她这两天吃得少睡得不好,大晚上还是不要打扰她。”
聂长安点头,叮嘱花翠把马栓在旁边,而后进屋。
刀疤脸浑身都在颤抖。这种颤抖并不是害怕,只是他无法控制。
没想到王老太太已经听着动静起床了,她缓缓走出来,看见凤九天。
凤九天惊喜道:“舅奶奶,将您吵醒了?”
“老年人觉本来就少,我睡不着,出来看看是谁。”
“对,我带了个人,舅奶奶要不要瞧瞧。”
“她有什么病?”王老太太弱弱无力地问道。
“他全身都是刀疤,看样子像是很久之前伤的了。他虽然看着有些年纪,但他不会说话,连走路也不会,就像个不满一岁的孩童。我猜可能是失语症或软骨症。”
王老太太道:“他现在在哪啊?我还有些精神,瞧瞧他看看。”
凤九天道:“把他关在柴房了,怕他伤人。”
王老太太起身道:“这么说来,他应该还是能动的。”
凤九天点上一支蜡烛,搀扶着她,进入柴房。聂长安跟了进来。
刀疤脸躺在一堆干柴草上。
王老太太走近,微眯着眼睛瞅他,还是看不清。
凤九天将蜡烛移近刀疤脸的面部,王老太太缓慢蹲下,仔细端详。刀疤脸像只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木然地看眼前的人。
耳朵鼻子都被割掉。脸也已经无法辨认,脸上总共有十三条伤疤,脖子从喉管拉了一道口子,凤九天又轻轻剥他的衣服,将胸口亮出来,依然是深浅不一的伤口愈合后留下的不能淡化的伤痕。
王老太太捏了捏他的脖子,刀疤脸只能发出低声的痛苦的嘶吼。她又捏了捏刀疤脸的大腿、小腿和脚踝,经脉都是完整的,只不过却没有什么肉。
完全是个皮包骨!
凤九天和聂长安在旁边看着,两人沉静得比今天的夜晚还沉静。或许是两人都累了。
王老太太查看完后,问刀疤脸道:“你有多久没走路了?”
刀疤脸还是呆呆的。
“你又有多久没说话了?”王老太太又问。
这次,刀疤脸轻微摇了摇头。
王老太太叹道:“你这个状况,怕不是在床上躺了至少十年。肌肉几乎萎缩,嗓线几近闭合。醒过来,不容易啊!”
刀疤脸的眼泪突然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被脸上好几道刀疤阻隔。他失声痛哭,呜呜的哭声,在这三月天里,如同晴天霹雳。
他弓着身子,陷入极度的悲痛。
凤九天大致也明白了,这个人不死不活躺了十几年,躺得肉身都以为他死了,抛弃他了,结果他却醒了过来。能拿罐子打人,想必也是心里极度恐惧吧。
王老太太又说道:“说不了话,走不了路,都是暂时的。你都这么大了,还哭呢?”
刀疤脸突然对这句话感到诧异,他仔细盯着王老太太看,看一下摇头,看一下又摇头。
王老太太觉得他有点奇怪:“你这样的病人我第一次见,或许会有点麻烦。不过,你要勇敢一点,伤成这样还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刀疤脸更加觉得惊异,他努力使唤着那不停颤抖的手。仿佛这手不是他的,软绵绵无力。一点一点,摸向自己的脖子后边。
他手臂动弹的艰难程度,不亚于一个瞎子穿针。
凤九天看他实在太慢太费劲,直接帮他一把:“是这儿么?”
凤九天蹲到他头边去,把刀疤脸的手放到他的脖子后靠肩膀处。
他掌着灯,看见他脖子后面有好大一颗肉痣。
凤九天又把刀疤脸的衣服往下扯了扯,彻底露出那颗眼球般大小的痣,“你是想让我们看这个对吗?”
刀疤脸微微点头。
“难道,这个是你受伤的原因?”聂长安也凑过来问道。
凤九天看了王老太太一眼。她立刻把眼睛杵到了刀疤脸的脖子上瞅。
王老太太的眼珠子就快惊掉了。她嘴里想要呼喊些什么,喉咙却被死死堵住一般,发不出声来。
半晌,她喉间滚动,就像肺痨病从喉咙里吐出痰,发出一个字声——
“二……”
凤九天隐约听到了一个“二”字。
是二还是儿?还是单纯的卡痰声?
王老太太仰面将要倒下去。凤九天见势不对,手放在王老太太后背接住她。她半身已僵硬如木。
这下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