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剑顽石录》风向北北西

25、九天解毒

　　凤九天一早就骑马下山去找聂长安，让仆人回禀母亲。仆人听了半天没明白，告知凤环儿下山去寻一个姑娘。凤环儿听闻会错意，则暗自生喜。

　　就这样，骑着飞马的凤九天，和赶着马车的沈犹雪与王老太太，就在大路上错过了彼此。带起的风，吹动路旁的桃花，花瓣簌簌而落，就像是下了一场春雪。

　　汉州来了什么人，来过什么人，撷月山庄的消息总是比官府更早一点也更加清楚一点。

　　问过自己的人，凤九天得知聂长安他们投住在汉阳客栈，去客栈问，店掌柜的答道：“只写了两晚上的房间，三个人自昨晚出去后一直没回来，这两天住不住满都得收钱，况且还押了一晚上的钱……”

　　只一句无用的——“昨夜未归”。

　　凤九天不想再多听一个字，转身走掉。店掌柜徐絮絮叨叨了一会抬头看，人已经没了。顿觉臊皮，又开始小声地骂骂咧咧。

　　凤九天又走到大街上去打听。三个外地人新面孔，肯定有人见过。只是，这茫茫人海，谁见过他们呢？

　　三人投宿一夜未归，这不是寻常的事情。有什么事情能让三个正常人不回屋睡觉在外面溜达？还溜达一晚上？被人抢劫？被人杀害？不，以他俩的身手，一般人是敌不过的。不过嘛……

　　凤九天这样想着，他终于想明白了。

　　跟人打架了，受伤了，然后投医。这才是能发生他们三个身上的事情。

　　王氏医药坊。

　　“舅奶奶。”

　　凤九天敲门道。

　　大白天的，锁着门干什么，今天不行医了么，奶奶不会出事了吧？

　　他越想心越急，咚咚咚，敲门声也更大。料想不对，王老太太每日行医，从不分日子，绝无可能给自己放假。

　　“舅奶奶！舅奶奶！——舅奶奶！”

　　凤九天又喊了三声。

　　依然无人应答。他预备破门而入。亦觉不对，还是上屋檐瞧瞧里边是个什么情况。

　　他一脚跳上矮墙。

　　门这时却打开了，传来一个丫头懒懒惫惫又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凤九天听到有人说话，他又从矮墙下来，跳到门边，吓那丫头一跳，道：“你是谁。”

　　花翠被突然出现的身影着实惊骇，下意识躲了一下，抚着胸口道：“你舅奶奶。”

　　凤九天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有些不屑，却又一闪即逝，正色道：“你可真大！我认得你，你是她的丫头。我果然没猜错，你家小姐在这？”

　　花翠这才看清，是那天在马上的男子，惊喜道：“你不是……”

　　没等花翠说出他的名字，凤九天用下巴指了指里边：“带我进去。”

　　花翠撇他一眼，将扶着门的手放开，让凤九天进门道：“来吧。”

　　凤九天跟随着花翠来到内堂。这是王老太太医治重症病人的地方。现下，这里躺着一个人，聂长安。

　　她的脸色比最昨日见她时少了一分红润，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苍白。

　　凤九天眉间微蹙，问花翠道：“她怎么了？”

　　他虽然在问花翠，目光却一直在聂长安脸上。

　　花翠探出脖子看他一眼，确认他问的是自己，不是这屋里的其他什么人，这屋里哪有其他人？

　　花翠答道：“小姐中毒了。”

　　凤九天的眼神还是没有动，又问：“怎么中的毒？”

　　花翠的声音变得可怜，答道：“昨晚上吃饭的时候，一个黑胖黑胖的瞎子，叫黑三，装着醉酒跌在小姐身上，给小姐扎了一针，没想到针上有毒。”

　　原来是他。

　　凤九天的眼睛终于动了动，脸色却更加沉重，在聂长安身上扫视一眼，接着问：“扎在了哪儿？”

　　“腰……腰上。”花翠指着聂长安受伤的地方，支支吾吾说道。脑子却在想，告诉他有什么用？

　　凤九天这才将目光转到花翠身上，目光复杂。

　　花翠没领悟到，歪头看着他，“嗯？”

　　凤九天憋了下嘴，说道：“我要给你家小姐解毒，你先出去。”

　　“我不出去。”花翠收回歪着的脖子，将身子挺直，道：“解毒就解毒呗，我在这又不会耽搁你。姑爷回来前，我是不会离开小姐半步的！”

　　花翠张开双臂挡在聂长安床前。

　　“你刚刚不是才离开过么？”凤九天摇摇头，对花翠这种可爱天真的人真是没办法，转而问道：“你家姑爷去哪了？”

　　花翠义正言辞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说要解毒嘛？”

　　凤九天笑道：“我随便问一句。连舅奶奶都没有办法，想必他也没办法。”

　　花翠这才想起来，刚刚在门边凤九天也是舅奶奶舅奶奶的叫，问道：“你舅奶奶是谁呀？”

　　凤九天道：“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是这家医药坊的主人。”

　　花翠稍稍放心下来，道：“哦，我们昨天就是来找的她。可是她和姑爷去撷月山庄找解药了。”

　　“撷月山庄？”凤九天将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眼逢，似乎难以置信。

　　这时，本来静悄悄的门外发出声音。

　　凤九天听见有人进来了，还有木棍之类的东西戳在地上发出的节奏声。

　　“刚才你没关门？”凤九天警惕地问。

　　花翠惊慌往门口望了一眼，确实是自己没有关上大门，慌张道：“那我去关上。”

　　“来不及了！”

　　凤九天听见那木棍的声音，像是一种阵法。而且还是一种杀人的阵法。

　　一个瞎子拿了根棍，戳在地上探路，叮叮咚咚地往前走。不错，正是黑三。

　　这声音，花翠越听越害怕。可凤九天却还是静静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终于，黑三摸着门走了进来。

　　黑三似乎很着急。尽管能够嗅到春天的气味，但他依然活在黑漆漆里，用低哑的嗓音向无边的黑暗中问：“大小姐，你在哪儿呀？”

　　早上走得太急，一样傍身的武器都没带。赤手空拳，不一定是黑汉子的对手。

　　“就是他！”花翠一下了指认出黑三，手指依然有些害怕哆嗦，叫道：“昨晚上他对小姐下的毒手。”

　　没料到，黑三一膝盖跪了下去，发出凄厉一声，空洞的眼睛溢出睡来，都让人怀疑那是不是泪水，带着一副哭腔道：“求大小姐饶过小的吧，饶了我吧。”

　　百闻不如一见，他这个举动令凤九天匪夷所思。

　　凤九天笑了笑，对黑三道：“你昨天下毒，今天又来求饶？这是为何？”

　　花翠昨日看清了他的面目，对凤九天道：“他是装的，昨天他也是笑嘻嘻道歉，结果伤了小姐。”

　　“传闻你笑得越真心眼越狠？有什么本事，使出来吧。不用在我们面前做这套。”

　　“不不不不不不……”

　　黑三连摆手，一脸悔恨的模样，不知道嘴里一时慌张着说了多少个不字。

　　他解下系在腰间的一个破布袋子，双手捧上，伸出又黑又粗的手臂，战战兢兢递上，道：“这里面有解药……”

　　凤九天欲伸手去拿，被花翠制止，道：“你不能信他的话，他没准是骗你的。”

　　黑三见他俩迟疑，把袋子放在身前，边磕头边说道：“我没骗你们，骗你们我不得好死。求求大哥大姐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你说的饶过你，这么多年，你在汉州，作了多少孽？你自己清楚么？”

　　“我长得丑，撷月山庄不要我，我是个废人！”黑三从地上抬头，空洞的眼睛仰视前方，心内一慌，片刻迟疑，又立马用手不停地扇自己嘴巴，“我不是人！我做孽！我不是人！我是王八蛋……”

　　凤九天摇摇头，实在理解不了此人。然后用脚铲起地上的袋子，手一捞，便拎住了拴袋子的绳。晃了晃，里面有东西相撞发出的钝声。

　　凤九天遂问道：“里面，除了解药，还有什么东西？”

　　“就是昨天那位小姐的东西，也是它带我来这的。”黑三越说越缩着脖子，不敢看那袋子。

　　花翠在一旁道：“好哇，你还偷我家小姐的东西？”

　　凤九天不理他，换了个手托着袋子，另一只手想去拉绳子。

　　“别打开！”黑三即刻伸出手制止道。声音里不止是乞求，还有剧烈的恐惧。

　　“你能看见？”凤九天的手停下。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这次，黑三的不字说得多了。

　　凤九天一直觉得，这个人得古怪，就像是从地狱中带出来的。他的眼睛，根本不可能看见东西，刚才却？

　　“怎么了？”凤九天问。

　　“里面有鬼！”黑三害怕地煞有介事地说道。

　　“鬼？我这辈子见的最多的就是鬼了。”凤九天哈哈一笑，又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黑三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作揖道：“您是善心大老爷，天底下的大好人。”

　　凤九天道：“我是个道士，其中有一项，就是超度孤鬼亡魂，也不知道过了我手的鬼，害不害怕我呢？”

　　他说着，继续刚才的动作，扯开绳子，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一个药瓶，和一块石头。

　　鬼呢？鬼在哪儿？

　　“你说的鬼，在这个瓶子里？”凤九天看着袋子，又看看黑三，悠然问道。

　　黑三漆黑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光。

　　“真他娘活见鬼！”

　　黑三叫着，木棍也不拿，完全没了刚才求饶的可怜，只剩下恐怖，极度的恐怖，显得整张脸更加扭曲，只怕腿不够快，慌不列跌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