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剑顽石录》风向北北西

22、平宁灭门

　　凤环儿只身一人解了马缰绳，骑着快马来到了平宁府。

　　“你家少爷在家吗？”

　　门口家丁见是那个三天两头过来的姑娘，笑嘻嘻道：“今日少爷有事出去了，得晚上才能回来。姑娘可以先去吃了晚饭再来。”

　　凤环儿着急，又问：“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家丁摇摇头道：“不知道。”

　　凤环儿本来抬腿就要走，心中疑惑，不免多问一句：“你们家少爷有什么事啊这么忙？”

　　那家丁陪笑道：“那我们这些下人就不知道了，不过等少爷回来，您可以亲自问问他。”

　　肯定是去找他未婚妻了。没办法，凤环儿只好转身离开。

　　她在平宁府周边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趣的，觉得无聊，还没到饭点，到街头茶棚要了一壶茶。正好这个地方，能看见平宁家的大门，也能看见人客来往，不至于太冷清。

　　一个大姑娘，坐在人来人往的茶棚喝茶，长得也不赖，自然被很多人盯着看。

　　凤环儿自幼被凤临仙宠着长大，又学了许多青溪山的功夫，当然不怕这些闲人。若发觉有人看着她，她也用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对方，把对方瞪怕了，那些人只好灰头土脸地溜走。

　　她没有心思吃饭，就坐在那里喝茶。喝了三壶茶水后，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又好一会儿，凤环儿等得肚皮都饿瘪了，她终于看见平宁家的马车晃晃悠行在回来的路上。

　　她搁下茶钱，立马快步走上前去，拦下马车。

　　平宁秋掀开马车帘子，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用着十分客气地语气问道：“姑娘，有何贵干？”

　　见他如此说话，凤环儿索性道：“我就是气不过你！”

　　平宁秋拱手道：“我不知道哪里惹到姑娘生气了。还请明示。”

　　“你勾引我，欲擒故纵。”凤环儿生气道。

　　平宁秋害怕他一个姑娘家如此高声，别人听见了有所误会损她清誉，只好下车与她理说。

　　平宁秋道：“我是个男人，我不知道什么勾引，从未对姑娘言语上行为上由任何不妥，也从未对姑娘承诺过什么。姑娘慎言。”

　　凤环儿斜他一眼，自顾自说道：“可是，你明知道我来找你，三天两头地找你，却不告诉我你定亲了，这分明就是侮辱我！”

　　平宁秋觉得相当无语，但保持着他的礼貌，道：“你没问我，而且我也没多想……”

　　凤环儿道：“我不问你就不说吗？明明你说一句就可以明明白白的事情。”

　　“我总不能来个人就告诉他，我定亲了！我定亲了！这种话别人听了还以为我自高自大不得了。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你应该拒绝我啊，叫我别来不就好了？”

　　“我已经在拒绝你了，可是你，好像没领悟到……”

　　“是吗？”凤环儿抹一把眼角快要躺干的眼泪，“你哪里拒绝我了？你还收了我的剑呢。”

　　“我收了你的剑是因为那天姑娘讨要了我那把，为了不想让你心中觉得亏欠，不再因这件事情麻烦你来找我，只好收下你的。”平宁秋说着，好像更是在指责她，觉得更加不好意思，“我，都是为姑娘你考虑，反倒弄巧成拙，给你带来误解实在抱歉。”

　　“你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我成了最没脸没皮死皮赖脸的，是我粘着你的，你不用抱歉，不用内疚。”凤环儿倔强道，“别人已经定了的，我也不会要。”

　　“姑娘，我说句实话，你并不是喜欢我，只是看上了我这张皮。你，一不了解我的秉性，二不清楚我的为人，三不知道我的生活习惯。我有些怪癖，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外边很多人都觉得我抢手，可她们都没喜欢过我，甚至都没见过我，只不过觉得拥有我可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上面那三点，姑娘一点也不知道吧？”

　　“是啊，那又怎样？我还没跟你相处过，总要慢慢才能摸清楚啊。”

　　“那先暂且不说。说点别的，到现在。姑娘连自己名字都没告诉我，这是为何？”

　　为何？告诉我是青溪山夷兰真人的后人么？告诉你我家拥有神剑遭人觊觎么？告诉你很多人在追杀我爹么？

　　凤环儿心中一口闷气，却什么也不能说。

　　平宁秋继续道：“天上的月亮，散发着清冷的光辉，人们都夸它好看，可是把它摘下来放在家中，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的。”

　　“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好看的月亮……”

　　凤环儿垂下头，眼神里突然失去光彩，她似乎想通，她不想要那个月亮了。月亮，就应该待在天上。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我给你的剑呢？”凤环儿突然道。

　　“在我床头，你要拿回去的话，我现在就去解下来给你。”

　　没什么意思却要挂在床头？

　　平宁秋意识到言语有些不对，补充道：“你别误会，我把自己的佩剑都挂在床头。”

　　留在身边傍身也好……毕竟第一剑是“生”，起死回生也是可以的。凤环儿想到这，不再阻拦，那把剑也不再要了。

　　她叮嘱道：“那把剑，你不能乱用，危急时刻才能用，开了刃锋利得很，绝对不能用来杀人。当然，杀狗也不行。“

　　“我不是舞刀弄剑的人，装饰而已，不会真用的。不用担心。”

　　“你果然是个正人君子，我的眼光没错。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凤环儿又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问完这个我便不再问了。”

　　平宁秋不置可否。

　　凤环儿语气间好似毫不在意，淡淡问道：“你的未婚妻，是谁？”

　　平宁秋直言道：“她叫沈梦山。”

　　凤环儿又问：“那她有哪点好？”

　　“这是第二个问题。”

　　“行，我可以不问。”凤环儿做了个闭嘴的姿势。

　　平宁秋还想在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犹豫起来，嗫嚅难言。

　　凤环儿半笑半恼道：“还有，请我喝喜酒这种屁话，也千万别说。”

　　平宁秋点点头道：“我知道，这种话实在太残忍了。”

　　凤环儿心里暗暗欣赏，忽然想起来还没让他认识自己，说道：“还有你刚刚问我是谁，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平宁秋为自己咄咄逼人而感到自责，轻声说道：“你是谁我都不介意，认识你这样纯真自在的人，是我的福气。”

　　“马屁话少说！”凤环儿已转身，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不争气的泪水。

　　她背对着他，微微侧头带着哭腔大声道：“你记住了——我叫凤环儿！”

　　说罢，她头也不回，找上她的马，跨坐上去，驾——

　　满月，爬上树梢。

　　萧瑟的风带起她的裙袂和头发，也使她眼角晶莹的泪珠迅速风干。

　　说话的地方离平宁家不远。平宁秋看了看天上，盯着那轮圆月看了许久，有点不同，那月仿佛比往夜的更大更圆，他长长地叹口气，伤了好多姑娘的心，这不是他的本愿。他没有再上马车，而是跟着马的脚步缓缓行了回去。

　　说过不再见面，凤环儿再没下山。她成日坐在屋里，为了完成一幅画。

　　哪知一年后，平宁秋的妻子，沈梦山待产的那个晚上。

　　凤环儿再次见到了平宁秋。那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他。

　　他的衣服被割成一道一道的，浑身伤痕，每个伤口都在淌血，脸上也是溅出的血渍。他整个人，趴在地上。他想站起来，却没有脚，他想撑起身体来，却没有手。

　　幸好，他还有舌头。

　　他十分困难地，开口说话道：“他们把我的妻子抢走了，她还怀着孩子。”

　　“是谁？”

　　“两袖清风起，一轮明月生。他们说来找一样东西。”

　　“是清风明月楼！”凤环儿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给你的剑呢？”

　　平宁秋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用尽所有力气说道：“我恐怕不行了，麻烦你照顾他们周全。”

　　凤环儿道：“我可不是个大度的人，我做不到。”

　　“除非……”凤环儿用手背揩一把脸颊上得泪水，道：“你答应我，你的孩子以后必须嫁给我孩子。”

　　“都这个时候了……”平宁秋实在没有力气再去争辩，顺着说道：“……都不知是男是女呢？”

　　“我认真的！不管是男是女，都要给我当儿媳妇。”

　　“孩子们的事情，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吧。”

　　凤环儿他抱着平宁秋，满脸泪水，口内却倔强道：“不行，这件事情你必须答应我。”

　　“好……”平宁秋吐出最后一口气，说出这个字，声音微弱得连凤环儿都没听清。

　　他的脸沉下去，眼睛失去了所有光彩，缓缓地无力地闭上。

　　画掉在脚边。

　　凤环儿枯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脸上平静，就像是汉河的水面。

　　撷月山庄。

　　这个名字就是为了他而起的呀。

　　泪水就那样静默地淌了下来。

　　为什么要送他那把剑呢？为什么当时没要回来呢？

　　好心作屠刀，要了他的命。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是清风明月楼？是自己？还是那把剑呢？

　　怪不到谁。要怪，就怪命运捉弄人吧！

　　凤环儿抱愧，自责，内疚，无论如何都挽不回了。

　　突然，门外有人来报：

　　少庄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