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剑顽石录》风向北北西

17、犹雪生病

　　平宁春自打聂家出来，直奔西北而去。官道上人客多，她一介女流，纵马长驰，引来不少目光。

　　驾——

　　她不屑一顾，急急向前。

　　倏地，一匹马从后追来，急速越过她横在前面，带起的烟尘滚滚，让人看不清马上之人的模样，但能隐约看见穿着青□□袍，是个少年。

　　吁——平宁春将马停下，问那少年。

　　“你为何要拦我的路。”

　　那少年低头一笑，用手扇了扇扑面而来的灰尘，说道：“青溪山的道士一个，前来请教。”

　　平宁春疑惑地将他看着：“你一路跟我过来？”

　　那少年并未下马，歪着头看她，不答反问道：“这位姑姑，你是平宁家的大小姐，聂家的二夫人，平宁春对吗？”

　　平宁春已猜出几分他的来意，答道：“我是。”

　　少年哈哈后仰一笑：“那我就找对人了。”

　　平宁春道：“你找我做什么？”

　　少年仍然笑着道：“你应该知道你的弟妹，沈梦山去了哪里？”

　　“她，死了。”平宁春的语气平静而冷漠。

　　是啊，沈梦山已经死了，你是平宁春，你是平宁春！

　　马背上的“平宁春”一遍一遍加强说服自己。

　　那少年道：“死了？为什么无论是沈家还是平宁家都没有坟堆没有牌位呢？”

　　“他是被撷月山庄害死的。”平宁春恨恨道。

　　“哦？那我这个撷月山庄的少庄主怎么不知道？”那少年用手勾了勾胸前的头发。

　　平宁春问：“你到底是谁？”

　　凤九天嬉笑着拱手，见平宁春并不高兴，只好悻悻作罢。

　　“我叫凤九天，撷月山庄庄主凤环儿的亲生儿子。”

　　平宁春忌惮地上下打量凤九天，不说话。

　　凤九天问道：“您还记得我娘么？”

　　平宁春顿了顿，思虑良久，说道：“算起来，我虽与你娘只有一面之缘，论她那泼辣的性格，谁不记得。”

　　凤九天道：“这么多年，我娘还怕你们忘了呢，要我善意地委婉地提一提，让你慢慢想起来。”

　　平宁春道：“凤九天？你跟你娘姓？……你多大了？”

　　凤九天道：“虚岁十七。”

　　平宁春心里默叹一声，“呵，她终归还是与他人结婚生子了。”

　　凤九天道：“我娘结婚生子你不用管，现今我来找你讨要一样东西……”

　　话还未完，平宁春勃然变色道：“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凤九天道：“我还没说我要什么呢？”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平宁春冷笑一声：“不就是环枚剑么？”

　　“环枚剑本属于撷月山庄，当年只是借给平宁秋，现今来讨，剑不在，人都不在了？”

　　“你们也来得忒晚了些，撷月山庄对沈梦山下的毒，是不是也要讨回来？”

　　“这件事情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上辈人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环枚剑乃青溪山神剑，我是带着青溪山的使命来寻它的。”

　　“我不管你是因何而来，我没见过环枚剑，至于你娘想要，去找沈梦山要吧！”

　　“从一个死者那里要东西？平宁姑姑说话太伤人了吧？”

　　“你一个小辈，我不必和你多说。”平宁春冷哼道。

　　凤九天道：“那您这里是真没有？”

　　“我没有这个东西。”平宁春语气平静，态度却十分坚硬不容怀疑。

　　“没有就没有，我又不强求。”

　　笑着说罢，凤九天扬鞭策马，转身离去。

　　斜阳映照在水中，染得血红。

　　凤九天是那么样一个随性洒脱的人，他抖落一下缰绳，嗒嗒而去。

　　平宁春看着那个少年，不免想起来自己的儿子，多年来生活得犹为不快。

　　撷月山庄的人二十年都没有放过一丝一毫他们的消息，沈犹雪的身份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而自己的身份，又能隐瞒到何时呢？幸好环枚剑不在自己身边。该顾环枚剑还是顽石呢？算了，顽石有雪儿在，我先去问周服吧！

　　平宁春想着，掉过头来，用脚狠狠踢马肚子一脚，马腹作痛，快马立刻飞奔起来，又往程州而去。

　　…………

　　聂长安端着一盆水踏进沈犹雪的房间里，他还躺在床上，眼睛严丝合缝地闭着，惊觉有人，霎时坐起来。

　　“是你，长安。”

　　一条汗巾划过，落在沈犹雪面前。他摸了摸自己，脖颈有汗，发觉身体有些不适，浑身酸痛。

　　“你昨晚上睡太晚了，又着了凉。现在还发烫呢。”

　　聂长安从腰间掏出沈犹雪的手帕，在水盆里荡了荡，充分湿透后拧成一股，挤干水，放在沈犹雪额头上。又把刚才掉落的那块搭在水盆架子上。

　　沈犹雪顺势躺下，握着聂长安的手，露出虚弱无力的欣慰笑容：“有你真好，长安……”

　　聂长安只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很不对劲。他是个心细沉静的人，昨晚上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聂长安复抽出手来握住沈犹雪的手：“你就安安心心的，别想太多，等你好了，咱们再走。”

　　“我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日便走……”

　　聂长安突然低声下来，说：“忘了告诉你，何鲔走了。今早就不见人影，问了店家，说是昨天夜里就走的。”

　　“他有病在身，那大夫看来是有了办法医他。”

　　“不过看他俩昨天那个架势，那大夫也未必肯医吧……”

　　身后花翠轻轻咳了两声。咳咳——

　　聂长安和沈犹雪转头去看她。

　　“小姐，你让我去买的冰块。”

　　花翠兴高采烈地晃了晃手中乌黑油布包裹的袋子。

　　“去外面敲碎了拿来。”聂长安吩咐她道。

　　哦。

　　花翠不开心，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被叫了出去。

　　“怎么还要用冰块？我觉得没那么热。”沈犹雪问道，“回来的时候没觉得生病啊，什么时候发的热？”

　　“就是你躺在我腿上，想哭又不能哭。后来睡着了，我一碰你，觉着你浑身滚烫，可能是烧着了。”

　　“……”沈犹雪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你不知道你昨晚像个火窟窿，热得都快熟了，一层汗一层汗往外冒，擦都擦不过来，被子都湿了。可是晚上买不着冰，就只能用冷水浸巾子给你放额头上了。”

　　聂长安比划得他整个人似炉火中烧，那汗流得像水淌一般。

　　沈犹雪看她动作夸张，笑着说道：“我现在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哪里还用那个？”

　　“你好了再说吧，就会逞强。”聂长安松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沈犹雪斩钉截铁道：“不，还是按原计划，明天就走，渡汉水，进汉州。那里不是你爹管辖的地盘，记得要牢牢跟紧我。”

　　“你能行吗？”聂长安神色担忧。

　　沈犹雪摸摸聂长安的头，给她安心。

　　“我可以的，尽快去商山，见到你外祖父母，不然你兄长又要担心你。”

　　“哥哥为人正直聪明重亲情，但他知道我武艺高强，绝不会无端过分担心我，你不要拿哥哥说事。”

　　“那个何鲔，会不会就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聂长安突然问。

　　沈犹雪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是他是吗？你昨晚上为什么不去杀他？”

　　“我没想过杀人，况且我不确定他就是仇人。万一他根本就不是清风明月楼楼主，只是假扮的呢？”

　　聂长安捏着下巴思考道：“那倒也有可能……”

　　“好了，赶路要紧。”沈犹雪刮了下聂长安的鼻子，转而问道：“哦，对了，顽石最近有动静吗？怎么没看见它出来？”

　　“我把他藏起来啦，省得它闹腾。”聂长安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姐，我把冰块敲碎了。”外边传来花翠的声音。

　　只见她捧着护着碎冰跑过来，看见沈犹雪精神奕奕地坐着，“不用了吗？……”

　　“……已经好了。”沈犹雪伸展了下手臂，表示自己没事。

　　聂长安看她把冰敲得粉碎，都快成了冰碴子，顿时大笑起来：“傻孩子，你都弄成这样了，可以做冰粉了哈哈……快快，扔掉吧。”

　　什么？那我刚刚还吃了两嘴？冰渣本就有些化掉，从手指间的缝隙中掉落。听见此话，花翠无奈手一覆，冰渣全部掉在地上，拍拍手，嘟着嘴道：“是小姐你叫我敲碎的嘛，还笑我！哼！”

　　“辛苦你了！”沈犹雪也憋不住笑出声。

　　“你……”花翠用手指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嘴嘟得更长，可以挂油瓶了：“你俩恩爱，拿我耍猴？”

　　“好啦好啦，怪我没有告诉你，敲成小块就可以了，那是用来祛热的。”聂长安过来拍拍她的手心，将挂在手掌中已经化掉的冰水拍干净。

　　花翠憋屈，瘪着嘴哭了起来：“小姐，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莫名其妙？

　　聂长安一愣，“怎么会说这话呢？我不要谁也不会不要你啊？”

　　花翠的泪珠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小孩真是，这眼泪跟下雨似的，说来就来。怎么憋屈了？没人取笑你。”聂长安安慰她，用手指揩她的眼眶。

　　花翠呜呜揉着眼泪，躲进聂长安的怀里。

　　沈犹雪看着，一言不发，又觉可笑又觉可怜，身体依然沉沉的，闭上眼睛躺下。

　　午后，外面花红柳绿，莺莺燕燕，花翠与聂长安一起去置办东西，买些路上要吃的要用的，又灌了好几壶水，储在马车后头，以备口渴。

　　沈犹雪在屋内空空地等，不过他并不是等聂长安他们，而是另一个人。但是那人还没来，明明约好了，在出程州之前汇合。

　　他万般惆怅，心里默念：姑姑啊姑姑，您可不要再丢下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