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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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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陆池来说,回忆和现实的界限好像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
伤痛选择迟钝,肌肉仿佛都有了记忆。而隐痛也甘愿延续,使他很久很久也没有从回忆的樊笼中完全挣脱出来。
好像宁愿就这么自我幻灭,自我毁灭。
“回来啦。”
陆依莲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有些像哭。
陆池终于从矛盾的记忆碎片中再次找回自己。
深吸一口气,陆池淡淡地开口道:“是他来了吗?”
看到陆依莲皱得略微松弛的脖颈上出现了发红发紫的痕迹,陆池什么都明白。
但声音却毫无起伏,陆池的询问听起来那么无情。
有时候陆池那样说话,并不是真的想伤害谁,只不过因为他不快乐。他知道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明白做了之后自己也不会变得快乐,可他还是一意孤行。
然后他发现他伤害了母亲,失去了朋友。
但陆池并不在意。
“伤心是愚蠢的,是妥协的,还不如选择一无所有。”陆池告诉自己。
陆依莲一年里总是会受几次伤。
尽管她不愿意让陆池觉察,选择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累累的伤痕,但筋疲又力尽,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她从来不知道,陆池的伤远比她的更为严重,那是更具毁灭性的灾难。
可是陆池又能怪谁呢?
在一个人尚未成年之前,似乎总是处于父母的荫庇之下。
对于未长大的孩子,父母就是自己的全部;而对父母,孩子只能是生活的一部分。这种亲情的关系并不对等,如果父母既不成熟,又无边界,再洒脱恣意的少年也不得不顾虑他们的感受。
就像属于陆依莲自己的苦痛,经常无意识地跨过边界,似乎时时刻刻要求着陆池,甚至绑架他的一呼一吸。
但陆池心甘情愿地被这种家庭的痛苦攫住,自囿于此。
如果无视母亲的禁锢,你最好敢于直视母亲的目光。
陆依莲是因为伪饰的爱情而继续认命,继续自我欺骗。
而陆池却被这种已然畸形而扭曲的爱与欺骗刺激到了,进而经历人生中第一次的怯懦,感受到整个生活的荒谬至极。
陆池向来对什么都无所谓,似乎只有唯一的执念——寻找施暴的真相。
也许是因为母亲的伤痕,也许是出于不屑,陆池不愿意使用暴力。可苦苦寻觅,陆池又觉得“施暴”似乎具有一个确定性。
逃避是多么决绝,偏执到使人渴望证明暴力的正确。
然而是母亲还是自己能得到拯救呢?
好像能选择的只有自伤。
从嘲笑人生的荒谬中,陆池渐渐地变成了嘲笑自己。
人生这场生存游戏,陆池尚未完全参透。毕竟,命运又能要求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什么呢?
似乎只能要求陆池对一切的不合理选择无视。
丑陋,是一般人希望眼不见为净的,是整个社会都不想面对的。有时候,陆池也成为了一个旁观者,不自觉的强烈动机使他想要遗忘,于是也就真的遗忘了。
孤傲的陆池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却又有些矛盾地接受了许亦文对自己不公的看法。但敏感是真,陆池潜意识里总是想尽办法避免别人受伤。
救不了自己,帮帮别人也好。
因为对酒精有着刻骨的厌恶,却又想要放松紧绷的神经,陆池学会了抽烟。
点燃一支烟,爆珠被锐利的虎牙轻轻咬破,陆池的胃痛竟也神奇般得到了缓解。
天然的薄荷味道流转齿间,那是炎热的天气里唯一的冷意。
陆池今天出奇地早到了一会儿。
教室里的人趴下了一大片,连呼吸都似乎毫无起伏,简直不像活物。原本闹腾的高二九班,似乎一到早上就全体闭麦,教室里完全没有早读的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许亦文也不例外。
侧身趴在桌子上,许亦文的脸只露出来鼻尖以上的一小部分。
陆池仔细瞧了瞧许亦文,总觉得与自己先前的所有印象都不太一样。
又不是不敢看他,只能是平时什么都不留意的老毛病。陆池在心里默默狡辩。
陈晓曼走进教室,看见这一片惨状,什么也没说,打开电脑突然放起肖邦的冬风练习曲。
受到惊吓的人迅速抬起头来。
“同学们,醒醒了。”陈姐格外友善道。
看到许亦文毫无反应,陆池拿起一支笔点起了他的胳膊。
许亦文终于被扎醒了。
手臂昨天刚被划了几道,现在又多了几个黑里透红的点,许亦文盯着黑点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造成的。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许亦文没什么办法,觉得这是他们不再生疏的最好明证。
“许亦文,你来说说。”
摆弄了大半节课橡皮的许亦文有点懵。
他转脸向陆池求助,却发现陆池腿上搁着一本小说,其专注程度堪比自己玩纪念碑谷的时候。
许亦文慌张地端起课本,对着已经停留了半小时的一页苦苦搜寻。“嗯,我认为吧,作者想要表达的有三层意思。第一层呢,是那个什么……”许亦文开始瞎说。
陆池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了一张纸条递过来,许亦文抓住救命稻草,终于自信地回答起来。
说完之后许亦文自己挺满意,不料陈晓曼半天没开口,整个教室都弥漫着隐隐的不安。
许亦文有些迷惑不解地看向老师。
“真是不好意思啊,老师听不懂亦文同学的答案呢。让我们找别人来回答吧。”回过神来的陈老师有些尴尬。
幸亏许亦文不觉尴尬,颇为安然地坐下。
“为什么?”许亦文问陆池。
“我不知道。”
“答案不是你写的吗?”许亦文奇道。
“我随便写的。”
“随便?我还以为这题你会呢。早知道这样我自己说算了。”
好心没好报,看我下次还帮他。陆池暗自较劲。
中午放学时,行动方便多了的陆池长腿一迈便从许亦文占用的狭窄空间溜了出去,终于没有辜负较为靠近门口的座位,成为高二九班的吃饭第一名。
许亦文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本还以为陆池和自己混熟了,会一块儿吃午饭。
“不是每个人都是杨哲远。”许亦文解释给自己听。
许亦文去了老地方。
店里依旧人满为患,只是陆池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员。
小店的阿姨依旧热情,今天许亦文认认真真地点了一份照烧鸡排饭外加两瓶雪碧。
吃完饭两人倒是碰上了。
许亦文有些惊奇地发现,陆池在快餐店的路对面吃了饭。
“怎么今天不去那儿吃了?”许亦文不无遗憾道。
“?”陆池看上去恹恹地写满了“我不懂你”。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许亦文有些郁闷。
“我不记路。”陆池突然开口。
许亦文想起第一天正式上课时陆池摸索着找位儿的情景,心想,你还真是不辜负自己的名字啊。
重又高兴了的许亦文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雪碧扔给陆池。
陆池看了看喝得只剩半瓶的雪碧,一副不想要的样子。
许亦文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在心里痛批自己多此一举。本来就薄的唇这时紧抿成一条线,被阳光照耀得显出透明的鼻子尖写满了不高兴,柔柔的黑发被眼神的凌厉威胁到,越发不乖巧起来,衬出造物者的浓墨重彩。
“又咋了?”这回轮到陆池先开口了。
许亦文并不回答,兀自生着闷气。
陆池忽然拧开雪碧,扬起细嫩白皙的脖子,喉结剧烈地滚动起来,仿佛在替他诉说永远道不明的心思。
然而喝得太快太急,饮料顺着嘴角淌下来,沿着光滑的皮肤,不小心流进了陆池的衣领。
陆池有些慌乱,抬起一只手抖了抖领子,瞳孔迎着太阳被照成了琥珀色。
许亦文莫名就消了气。
不知道谁先开了头,两人一起往学校走去,一路无话。
“陆池,有人找。”课间时,班里有人在门口喊。
许亦文比陆池还惊讶,一直瞪着他走出门,直到看不到了为止。
回来时,陆池手里捏着一个花里胡哨的不明物。
“我去,什么情况,不会是情书吧。难道现在告白不都是靠□□表白墙吗?”一个叫张昊天的兴奋起来。
梁程听得耳朵直竖起来,猛然抬起头,竟将作业暂时搁置在一边。
“哦呦,真的假的,让我来看看。”张昊天的同桌王逸凡也跟着欢呼雀跃。
有了许亦文坐在陆池旁边,坐在两人后面的男生也敢跟陆池略微开起了玩笑。
陆池不置可否,寡淡到令人猜不出什么情绪。
意识到自己可能开了令对方烦恼的玩笑,没得到回应的几个人也就各忙各的了。
许亦文对这事儿从头盯到尾,却没得出自己想要的结论。于是也试探着开口。
“行啊你。”
依旧是缄默。
就在许亦文以为陆池对自己也不屑一顾时,陆池却屈尊一般转过头来,一直与世无争的面容这次竟然认真了三分。
“我对女生没兴趣。”陆池轻轻地开口道。
语气里有些不易觉察的小心翼翼。
看到许亦文如墨一般的眼睛倏然睁得更大,陆池又改口道:“我对她没兴趣。”
不料却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