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痛》猎人K

40、Chapter 39

　　面对陆依莲突如其来的关心，陆池有些无措。
　　就像是那种从来都不会过问你的人，突然有一天闯入了你的生活。
　　陆池这才发现，陆依莲的越界，不只是让他去体味她的痛苦。
　　她向自己索取的东西，实际上要更多。
　　但经过思前想后，陆池还是觉得，陆依莲说的只能是同学间，或者顶多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
　　“挺喜欢的。”
　　陆池以最不带情绪的方式回答了陆依莲的问题。
　　“那他喜欢你吗？”
　　她到底想表明什么呢？
　　“喜欢。”
　　陆依莲听到了答案后，有些夸张地栽倒在沙发的一头。

　　面对眼前这景象，陆池突然产生一种感觉，仿佛俯卧在沙发上的这个显出忧心忡忡的女人，按道理本应该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关在象牙塔中最偏僻的角落里向隅而泣。
　　而她现在居然冲破了塔的尖顶，探出身来向残酷现实的世界亮相了。
　　陆池的心里顿时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
　　“小池，妈妈知道你们是恋人之间的那种喜欢。你不用瞒着我，我只是……”
　　这本该令听者感到庆幸的声明，却因为陆依莲突如其来的啜泣声，一瞬间就打破了平衡的假象。
　　“今天按时吃药了吗？”
　　陆池只能选择一个无关却紧要的角度，来回应陆依莲即将歇斯底里的情绪释放。
　　“小池，你还记得你爸爸吗？”
　　爸爸？哪个爸爸？
　　是素未谋面便命赴黄泉的那一个，还是酗酒家暴无名无分的那一个？
　　但这件事又跟所谓的“爸爸”有什么关系？
　　陆池实在是想不通。
　　“我应该对你讲过，他……你爸爸的一些事情吧？”
　　陆依莲越说越哽咽了，陆池费了一番力气才勉强听懂。
　　“是当警察因公殉职那件事吗？”
　　“是，他是警察没错，因公殉职也是真的，但是，但是有些事情是完全假的你知道吗？”
　　完全假的？
　　陆池本以为，觉不出真实感的向来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和自己每天生活在一起的陆依莲，也会染上与他相同的病变，一种不相信人生的、难以医治的病。

　　“什么是假的？他没和你结婚？他不是我亲爸？”
　　陆池将挂在肩上的书包甩到了一旁的地上，此时的他只希望，陆依莲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很多年都选择不去追回的理由，也许早就该结算了。
　　“他是你亲爸呀小池，不过我确实没有和他结婚。”
　　陆池的不安立刻炭化成一滩死寂的水。
　　至少可以确定，他的生父并不是那个伪善又做作的变态。
　　“我知道这件事很不光彩，丢了你的人。毕竟我十八岁的时候就有了你。”
　　“但是，在那个不被世俗允许的年纪选择生育，本也不是我的初衷啊。”
　　听到陆依莲这么说，陆池猛然觉出一些说不出的不适感。
　　是严重的违和感导致的吧？
　　曾经的他以为，陆依莲是一直会生活在虚幻的童话世界里的人，原来自己想错了。
　　她也是会紧紧贴近那坎坷不平的现实的。
　　“妈，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从来没有觉得难堪过。”
　　“一切的错误都是因为我太爱太爱他了。”
　　陆池就知道自己不能感慨太多。
　　果然，陆依莲还是那个不断地期待爱情、迷恋爱情的痴情女性。
　　也许那个人说的不错，她爱上的，始终都是爱情本身。
　　“本来我们都说好了的。我怀上你那年，他刚从警校毕业，他那时候常常对我说，就快了就快了，你很快就会到二十岁了，再等等。他说等我生日那天就要去登记结婚。”
　　“可是我的生日都还没有到，就有一天，一个人来找到我，他很直接地告诉了我，那个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的噩耗。”
　　陆依莲的天真，似乎只能让她更加剧烈地悲哭。
　　但她还是要活着，毕竟，生存是人人都必须扮演的滑稽戏。
　　陆池不由自主地感受着这种无形的、非物质的怨悔之雾，只要一想，就是一种痛苦。
　　父母在做成了他的不幸的同时，也做成了他们自己的不幸。
　　陆池没法去讨回。
　　无论是讨回的对象，还是讨回的东西，他都一无所知。

　　陆依莲像是被榨干了眼泪。
　　当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拿眼泪去解释悲伤后，便转变成了一种自嘲的态度。
　　“可是吧，你爸去世的消息对我的打击还远远没有结束。”
　　“当时的我并没有预见到，相处多年的青梅竹马也抵不过一瞬间的一见钟情。”
　　又是个我爱他，他爱她的故事。
　　陆池的思绪不禁扯远了一些。
　　原来，陆依莲爱看那些狗血影视剧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是觉得，那些剧情都是可以真实发生的吧？
　　“来通知我的那个人，他并不是你爸的同事。”
　　“他是，他是……”
　　泪水再次涌现，陆依莲顿时放弃了把话说完整的努力。
　　陆池没说什么，只是在等待她再次冷静的那一刻。
　　他默默感受着内心深处，突袭着自己的那一股难忍的烦躁。
　　“小池，妈妈真的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看到，我是个多么彻底的失败者。”
　　“你不要这么说。”
　　陆池突然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无非是一种无关痛痒的安慰，他如何能够抚平陆依莲的伤疤呢？
　　“那个通知我你爸死亡消息的人，还告诉了我一些别的真相。比如，他是你爸的恋人；比如，他们在我怀上你之前就在一起了，以一种不见光的方式。”

　　陆池倏然间生出一种末世感。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陆依莲的遭遇为什么这么荒谬？
　　明明陆依莲曾经做过，现今也在继续做着，对于人所知道的一切，她全都无所顾虑；对于任何道德力量，她都远避不及。
　　为什么她每次都要与一个根本不可能回应她的爱的人，不断地纠缠在一起呢？
　　“我那时好像已经忘记了愤怒，甚至还不得不感谢那个人，要不然，我可能连你爸死了都不知道。”
　　“那个人好像确实值得任何人，不论是女的还是男的去喜欢。”
　　“他说话温柔又克制，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这件事’。一看他就是个善良又会照顾人的，不像我，还时常需要别人的照顾。”
　　“我突然明白，自己真的好差，差到你爸都早已受不了了。他甚至去找一个男人，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陆池一时有些承受不住这些突如其来的画面重现。
　　他听着陆依莲的自怨自艾，突然明白过来，适当的悲哀是可以表示感情的深切，而那种过度的伤心，却只能一再证明理智的欠缺。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讲这些事情？”
　　“这么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你让我怎么说？我本就知道，你对我这个妈妈已经感到很丢人了，如果再知道你爸这件事，你还怎么正常地与你的同龄人相处下去啊。”
　　陆池不由地苦笑了几声。
　　他好想告诉不曾知晓的陆依莲，他一直都不能和什么人自在地相处。

　　而陆依莲忽略掉了陆池复杂的神色，坚持将她今晚想切入的正题讲下去。
　　“我一直都不能理解你爸，或者应该说，是他们那些同性恋。”
　　“我还以为，一个男人之所以变成同性恋,是因为没有真命天女来拯救他,我以为，他们这种爱情，将注定是悲剧的结合。如果他们也尝试一下女性，说不定也能寻到一个能够共享身心的人了。”
　　“我是真的对他们一无所知。我确实带有偏见，认为男同就是一群阴气过重的另类。好像我的理解力也不太够用，曾经的我还觉得他们做作又浮夸。”
　　“直到那天，我看见你领了那个男孩子回家，我终于什么都明白了。我过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我只是理解不了同性恋的世界罢了，我以前的那些观念和想法也都应该全部推翻。”
　　“毕竟，我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你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纯粹的男孩子，你不是什么娘炮，不是有什么不良的嗜好，只是你喜欢上的人也恰好是个男孩子而已。”
　　陆池觉得眼下这种情况很不对劲。
　　从陆依莲的嘴里听到了关于自己喜欢谁的描述，他总是觉得不太适应。
　　他不得不仔细研究一下对方的微表情和潜台词。
　　如果陆依莲的第一任确实是gay，如果再发现，她那心甘情愿做了小三的第二任，到头来爱得竟是自己的儿子，她会不会完全失控？
　　陆池不敢想象这种后果。
　　爱恋中注定将增添一些憎恨，而陆依莲追求的爱，恐怕只会被憎恨和痛苦完全淹没。
　　“哎呀，妈妈今天说了这么多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突然想告诉你一些秘密罢了。好晚了，该去睡觉了。”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陆依莲迟缓又僵硬地起了身。
　　临到卧室门口，她又突然转过身来，带着些许深意地看了陆池一眼。
　　“对了小池，妈妈祝你们幸福。”

　　陆池回到卧室里，疲惫地躺在床上。
　　他想了又想，还是打开了手机。
　　[無]：我觉得我妈很不希望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