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痛》猎人K

39、Chapter 38

　　巷子里的暮晚有些苍茫，它蓝汪汪的，寂静却不孤独。
　　陆池在一瞬间获得了无限的幸福感，他不禁想，永久的惩罚对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为了这一个夜晚而付出千千万万个夜晚，他认为分外值得。
　　时间的流逝速度被人为地无限拉长了。
　　许亦文终于有些不舍地离开陆池的脸。
　　这个有些幽闭的巷子，只在尽头的拐角处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
　　两人的周围如此黑暗，那种不甚真实的预感，令人觉得刚才结结实实的亲吻都像是一种幻觉。
　　而幻觉一旦消失，一旦原原本本地看清了在他们身外的环境，许亦文不由地生出一种吊诡且复杂的感觉。
　　他遗憾和惊喜参半，既惋惜那消失了的亲密，又叹赏新颖的世界以及身边真真切切的那个人。
　　许亦文回味着刚才那个有些特殊的吻，突然想起了一个埋在心底、他不愿意细想的疑问。
　　“你为什么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吸烟了呢？”
　　“我小时候以为，自己会吸烟了便能主宰一切。”
　　“啧，还怪中二的。”
　　“但很快我便发现，一个人甚至连自己的明天都无法把握，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主宰自己呢？”
　　陆池的话像是一个疑问，又像是一个谁都能明白的陈述。
　　他丝毫也不能改变自己的生活，所能做的唯有忘却而已。
　　“你可以主宰我啊。”
　　“主宰你有什么用？臭弟弟。”
　　陆池越想越觉得许亦文好笑，他似乎总是能让自己意识到，原来笑是这么容易一件事儿。
　　然而，许亦文接下来的提问立刻打消了陆池的念头。
　　“你是怎么知道奇迹乐园这个地方的？”
　　许亦文似乎总是急于分享陆池隐秘的全部痛苦，好让自己也跟着分担一份。
　　“我继父……不对，现在应该叫我妈的男朋友，他带我来的。”
　　“是那个伤害你的人吧？”
　　“嗯。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对八十九十年代的古早街机游戏感兴趣啊。”
　　“那你亲爸呢？”
　　“貌似我亲爸早就去世了，反正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貌似？”
　　“嗯，我对我妈说的话能信一半儿就不错了。”
　　“你和那个人一开始关系很好吗？”

　　一些粘稠的、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回忆立刻涌现。
　　陆池突然回头，他望着巷口处那不可多得的光亮，居然不敢走出去迎接那更加热闹的环境。
　　还不如就此适应眼前的黑暗。
　　也许，纯度的黑可以帮助他摆脱一些狰狞的幻象。
　　发现陆池变得呼吸急促起来，许亦文立刻从身后环住陆池。
　　他亲了亲陆池的侧颈，将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地均匀扫在他的肩窝里。
　　“如果痛苦，那就不要说。”
　　“我本以为你说出来可能会好受一点儿，看来是我太傻了，明明什么也没经受还要揭开你的伤疤。”
　　陆池反手摸摸许亦文的后脑勺，又猛烈地深呼吸了几次。
　　“我小时候吧，可能就是所谓的父爱缺失，所以我妈领了那个人回家的时候，说实话我不是多反感。”
　　“一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妈和我都挺好的。总之，我对他初始的印象就是一个看起来很善良的人，不过谁能知道此后，在他喝了酒之后，还会有另一副禽兽不如的面孔。”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提议要带我去游戏厅。别说是后爸了，就是亲爸，估计也没几个能经常抽出时间陪孩子出去玩儿的。那时候，我真的生出一种幸运的感觉，天真地以为我缺失的父爱终于能得到一定的弥补了。”
　　许亦文听到这里，突然觉出一阵失重的感觉，于是将陆池箍得更紧了。
　　“他每次去奇迹乐园，只会打一款游戏，就是那个‘小蜜蜂’。”
　　“你好像每次去也基本上只打小蜜蜂吧？”
　　“对，那只是我沉浸在过去的一种手段罢了。我说过的，奇迹乐园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个娱乐场所。”
　　“小蜜蜂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看不就是怀旧的像素风射击游戏吗？”
　　“我一开始看他玩儿，也觉得枯燥又无限重复。”
　　“永远都是那个星星点点的黑色太空背景，嗡嗡嗡略微魔性的音效，绿的、紫的、红的等等各种小蜜蜂向你急速地飞来，而你只是一架小小的太空战舰，你左右移动着，用细小的炮火射杀它们，是很容易让人玩不下去。”
　　“就是啊，根本没有拳皇97、魂斗罗那些游戏带来的畅快感更强烈。”
　　陆池听着许亦文无虑的语气，再次伸出垂下已久的手臂，轻轻地抚摸着许亦文侧脸。
　　“我也是看他一直都只玩小蜜蜂还玩不腻，才好奇的。”
　　“只是，他在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尝试过那款游戏，而他再也不来了之后，我便开始只玩那款游戏。”
　　“我不知道玩了多少年，才终于明白一点，他到奇迹乐园，也许根本不是为了打游戏。”
　　“新手开玩的时候，只要有一定的精准度和冷静的心态，就能看着不断上涨的分数，体会通过一关又一关的快感。”
　　“可是当你玩了很久之后，面对这款并不复杂的游戏，就是在你脑子放空的时候都可以玩，你甚至可以将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你关心的唯一事情上。”
　　那个人伪善的方式，总有一天会使陆池在无数次试错之后，不再天真，不再期望。
　　“我好像明白了，他根本就是在利用这种拉近距离的方式而一直在欺骗你。”
　　“骗取你的信任，骗取你的尊敬。”
　　那他骗取到你的爱了吗？
　　许亦文发现自己并不敢问。

　　“应该是吧。”
　　陆池的无力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他倏然间渴望和内心的痛苦一起与世独立。
　　他动了动，却一时没有挣脱许亦文强有力的环抱。
　　“很晚了，赵思瑞他们该起疑了。”
　　“起疑就起疑，他们没有疑心老子还他妈想知会一声呢。”
　　“你可千万别这么做，这谁承受得住。”
　　“告诉他们又怎么了？我的恋爱谁也管不了。”
　　“你这么认为，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社会上可是有很多人都想管管你的性取向的，这你不知道吗？”
　　“知道啊，可是老子不怕。爱他妈谁谁，我就是同性恋了，他看不惯又怎样，他们有胆骂，怎么没胆也试试呢？那些抵触的傻逼我看也离弯不远了。”
　　陆池发现，每当谈到这种话题，许亦文就会立刻变得血气方刚。他似乎可以怼天怼地怼空气，并且也期许着自己与他一起对抗整个世界。
　　陆池深知反抗者会遭受的痛苦。
　　他不是害怕自己将要经受这些强加在身上的外来的恶意，他只是害怕许亦文会同样经受这些。
　　也许自己永远不表态，永远不去公开，许亦文也就会跟着妥协。
　　陆池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只要选择一个稳妥的方式，两个人就可以秘密地一起幸福。
　　“我们快回去吧。”
　　陆池再次以一种逃避的方式劝说道。
　　“你再这么粘人，魅力可就没有了啊。”
　　许亦文听此，立刻松开了陆池。
　　虽然行动上已经暴露了他害怕陆池厌烦的心思，但许亦文嘴上却并不服输。
　　“怎么会？我可是全三中最帅最酷的男生啊。”
　　“可是这位靓仔，你不知道咱俩天天这样腻歪在一块儿，很容易光速分手的吗？”
　　陆池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再次戳中了许亦文脆弱的内核。
　　“什么意思啊？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说？”
　　“你不相信我们会有永远吗？”
　　陆池万万没想到，许亦文如此认真地把话听了进去。
　　他甚至可以听出来，许亦文语气里那不受控制的颤抖。
　　可是陆池明白，面对这种棘手的问题，他们各自不同的观点将永远争论不出来一个结果。
　　他只能采取哄劝的方式。
　　“男朋友乖，我开玩笑的。”
　　许亦文在暗巷里久久地凝视着陆池，倒是开始保持缄默了。

　　“霸霸，原来你们在这儿呢。”
　　身后传来了赵思瑞不合时宜的呼喊声。
　　两人同步地回过头，看到后排三人组整整齐齐地站在巷口。
　　突然间，许亦文还真觉得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他说是不在乎，可的确又体会到有些不太舒服。
　　“很晚了，我们准备回了。”
　　王逸凡抢先解释道。
　　张昊天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似乎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可他又说不上究竟是什么不对劲。
　　“你们在那么黑的巷子里干嘛呢，捉鬼啊？”
　　张昊天刚把最后一个词从嘴里蹦出来，王逸凡就急促地怼了怼自己的胳膊，好像是想让自己闭嘴。
　　“嗯，差不多吧。”
　　许亦文故作冷静道。
　　然后他就拽着陆池，离开了那个没能得到圆满回复的幽径。

　　陆池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11点钟了。
　　在玄关急匆匆地换了拖鞋后，他刚一打开客厅的吊灯，便有些惊悚地发现，陆依莲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
　　这个点儿她不应该都上床睡觉了吗？
　　应该是在等自己。
　　“你今晚是和上次来的那个男生一起出去了吧？”
　　陆依莲难得一脸冷静，却连“小池”都不再叫了。
　　“嗯。”
　　“你很喜欢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