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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 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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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池是在告别,不过是在努力向过去告别。
他几乎每天都会回忆起那近如昨日却恍如隔世的活的梦魇,他时常会无力自拔,又无所适从,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为了许亦文,更为了自己。
和许亦文待在一块儿的时光,总让陆池觉得事物的意义都在改变,他自己也不断地疯狂。
明明他在最渴望回避痛苦的时候,都不会选择喝酒。
不是怕酒精强劲有效的影响,而是因为他自小认为,酒精是那个人施暴的借口和原因。
也许是所有人丧失理性、释放原始冲动的一个缘由。
但在昨天,他一边听着许亦文胡侃,一边竟然无意识地喝了好几罐啤酒。
甚至,他在还未喝酒的时候,就会觉得有些晕眩,那貌似是一种幸福的感受。
陆池心中第一次充满了对爱情恍惚的期待。
自尊早已舍弃多年,如果再不为自己留情,他也许真的会把构想的自杀计划提早实现。
既然他选择这种骤然的、全面的、前途渺茫的告别,就必须先直面过去,直面恐惧与屈辱。
回到家后,陆依莲果然像往常一样没有起床。
陆池静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子钟滞缓地变化。
亦真亦幻的思绪又开始悬浮起来,不知飘向何处。
海是庞大的思念,雨无声地落于其表面,两个人站立岸边遥看海湾。
无尽无休的时间突然化为有形的实体浮于空中。
虚无吞噬着两个人,而更为巨大的虚无则吞噬这个虚无。
陆池第一次开始害怕这种结论。
这种虚无之后还是虚无的毫无意义,曾经使他觉得死或许是唯一的救赎,但现在,他更愿意想象许亦文是那唯一真实存在的意义。
卧室里倏然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陆依莲出来后,看到陆池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待,她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在酝酿。
“小池?”
陆依莲小心翼翼地带上询问的语气。
“妈,你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吗?”
不用陆池多解释,陆依莲再清楚不过“那个人”具体指谁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池就再也不愿意称他为继父了,而是统统改叫“那个人”、“他”、“那个男的”等等,反正全都是越来越模糊的称谓。
似乎希望有一天可以再也不用提起这个人。
陆依莲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如果陆池真是讨厌他,却连个蔑视的、恶意的绰号都不愿意起。
对于陆池突如其来的主动问询,陆依莲显然很意外。
“啊,妈妈没有。”
而这个答案陆池早已猜到。
“那他下次再来找你的时候,你立刻给我打电话。”
“小池啊,我能问问你为什么……”
“放心,我不会报警,不会找居委会,也不会和他打起来。”
“只是有些私事儿要了断。”
陆依莲更加想不通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陆池和她那神出鬼没的男友之间唯一的联系,不知道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私人瓜葛。
她甚至为了让陆池和他的关系更亲密些,而一直欺骗着陆池,一直强调他们那领了证的合法夫妻关系。
然而真相却十分可笑,他始终不愿意给自己那个名分,尽管他很爱很爱自己。
陆依莲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他在陆池长大了之后就开始刻意回避,再也没有当着陆池的面出现过了。
她曾经以为,男友是在为即将步入青春叛逆期的陆池考虑,怕他觉得尴尬。
但陆依莲后来见识过陆池看到自己身上的伤之后的状态,她不得不认为,男友是觉得陆池懂得了他在家暴,而害怕被陆池报复。
小孩子的思维一向很简单,只是当时陆依莲还没有考虑到以暴制暴这一层面。
陆池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要求陆依莲给他报武术班。
陆池一直很少向自己索要什么,陆依莲听到后还觉得挺高兴。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母亲角色这么强烈真实过。
陆池练了多少年,陆依莲从来没算过,反正就是要交费的时候给钱而已。
陆池学的究竟是什么类型的武术,陆依莲从来没感兴趣过,反正那是陆池自己的爱好。
天真的陆依莲不知道,陆池虽然感情寡淡,但也肯定有出于避免痛苦的人类本能。
曾经受到过伤害却始终无法为自己报复,而只能成为内心的一部分隐痛,在隐秘的角落里寄生一年又一年。
尽管慢慢长大后,陆池什么都会明白。
包括陆依莲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所有部分。
“算我求你,他出现了务必要告诉我。”
说完之后陆池便进了自己的房间,留陆依莲一人在客厅里苦苦思索一些有的没的。
陆池在外面疯玩了一天一夜却没被发现是在预料之中。
然而许亦文就没这么走运了。
傍晚李丽蓉下班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许亦文叫到了书房。
“妈,我正补作业呢,您有啥事儿不能等我写完再说啊?”
许亦文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进了书房。
“你还好意思提补作业?你早干嘛去了?快说,你昨天跑哪疯去了,还一夜都不回来,你现在挺狂啊?”
许亦文被连环数落了一通,突然没了狡辩的底气。
“妈,您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嘛。我就是跟同学去隔壁海边玩了一圈,您放心,我们的娱乐活动都可健康了。我保证绝对没去泡吧,别说酒吧了,我们连网吧都没进去过。”
“都跟哪个同学去的?男的女的?几个人?”
李丽蓉居然没再深究他都干了些啥,许亦文有些意外。
“啊,男的男的,就是和我同桌一块儿去的。”
“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同性恋?”
李丽蓉突然发问。
许亦文不得不感叹女人神奇的第六感,想瞒都瞒不住。
他想起来那天李丽蓉有些情绪不好的情形,于是选择避重就轻。
“您别说得那么绝对啊,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呢。再说了,您懂的东西这么多,不知道性取向是流动的吗?科学表……”
“行,那你是不是同性恋?”
许亦文没想到李丽蓉这么直接,但确实也符合她遇到什么问题都不会拖延的性格。
许亦文认认真真地考虑了片刻,终于抬起头对上了陆依莲略有些严肃的目光。
“嗯,我觉得我是。”
听到答案后,陆依莲像突然没了力气一般,一下子靠到了椅背上。
办公椅突然受力,不受控制地开始旋转了起来,使李丽蓉更加觉得天昏地暗。
“你真不是闹着玩儿的那种吗?”
李丽蓉紧闭着双眼,淡淡的柳叶眉揪在了一起,显示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她将后颈靠在椅背顶端,仰着头的同时一手扶额,似乎昭示着百般无奈。
许亦文看着有些说不出来的心疼。
但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李丽蓉实在没有干涉的必要。
“不是,我认真的。”
李丽蓉不被觉察地叹了口气。
“你明白这样的路会有多难走吗?”
“你了解整个社会的大体想法吗?”
“你知道有些人连爱情都会被分成正确与错误吗?”
“你知道他们都认为什么样的关系才是正当的吗?”
“在这个你看我我看你的社会里,所谓的正确,不过就是与他人相似而已。”
“你敢成为那个异同的人吗?”
“在有些所谓的高等教育中,你这种人都会被无端地归类,连你对待爱的态度,也许都会被不幸地归为一种名叫性心理障碍的疾病。”
“你说,妈妈这是不懂吗?”
恐怕许亦文这时候来不及心疼自己。
他看到李丽蓉已经开始微微发抖,眼见着大串大串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板上,却溅不出什么希望。
李丽蓉的那种神情对许亦文来说是如此陌生,他仿佛是第一次才认识到真实的母亲。
那实际上只是个脆弱不堪的、自己称作母亲的女性。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李丽蓉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不等许亦文表态就继续开始了她的教育。
“你年纪轻轻的也许不懂得什么叫害怕,但我有这个害怕的权利。”
“我害怕这个使人泄气的大环境对你产生的强大压力。”
“我害怕你有一天会对各种失望逐渐习以为常,将绝望当成了生活的习惯。”
“我害怕无时无刻不在向你袭来的各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是,你就算不是这个被社会看成异类的性取向,恐怕也会不可避免地经历这些,但你一旦选择了这样,只会发现你以上的所有经历到最后都一无用处,你接受的所有痛苦都不会给你任何回报。”
“这才是我身为你的妈妈,最害怕的地方。”
“妈,你别说了。”
许亦文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地突然开口道。
“谁告诉你我不会害怕了?但无论怎样害怕,我必须冒着这种危险,我必须勇敢。”
“尽管这种爱会很痛苦。”
李丽蓉听着听着,突然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你觉得我很幼稚,很理想化对吧?”
李丽蓉收敛了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并不回答许亦文的反问。
在这双方都保持缄默的间隔中,许亦文突然觉得,李丽蓉今天许多反常表现的背后,也许还隐藏着另一个原因。
一个很难说出口的原因。
“亦文。”
李丽蓉一般很少这样不直接叫许亦文的大名。
“你知道你爸的性取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