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群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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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块来到鬼市门口的时候，店铺小贩已经开始做生意了，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若是在人间，热闹的集市也不过如此。一路走过来，能看到卖早点的老人坐在摊位上摇着蒲扇，偶尔有几个客人来了又走。摊位旁边有时还站着青年手艺人，借着来买早点的人流招呼着往来过客。
往深处走，还能看见巷子尽头的歌舞坊，歌舞坊边搭着戏台，有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
好不热闹。
楚云昭大概也没有想过，人死后还能来到这样的极乐之地，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没体验过多少人间烟火。此时身处其中，看着那些魂魄却莫名多出了些许艳羡。
瑶公子在街边买了烧饼，两人走一路吃一路，有时看到小贩有卖奇珍异宝的也会停下来，顺便满足楚将军作为地府新客的好奇心。这里的新鲜事物很多，琳琅满目，楚云昭毕竟年轻，有时看到一些没见过的便会忍不住问上一问。
“那个叫安神咒，”瑶公子指着小摊上一张用深色水渍画成的符解释，“有时这些等待转生的魂魄没有事情做，或者想休息几个时辰，在地府还没有进入午夜时将这种符咒划入水中饮下，便可安眠两三个时辰。”
楚云昭皱眉道：“这东西真的假的？”
“大部分都是真的。”瑶公子说，“这里什么怪力乱神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更不要说这种普通的符咒了，即便在人间都很是常见。”
“那碰到卖假货的怎么办？客人围上来把人打一顿？”楚云昭问。
“啧，你别总这么暴力，”瑶公子从袖子里深处白皙的手，往街角瓦房深处一指，楚云昭看过去，瞧见几个身着黑衣的鬼使拿着长刀在街头巡逻着。
“这里的魂魄遇到麻烦可以寻求鬼使的帮助，就像人间的衙门一样，而并非如书中所说那般惧怕他们，”瑶公子莹莹笑着，“当然，若不是做了什么坏事的话。”
他此时将绣着金边的帽兜搭在头上，脸上带了张面具，柔软的青丝垂至腰间，随风轻轻飘动着。而身旁楚云昭依旧穿着来时换上的灰蓝色衣裳，头发被束在脑后，漏出线条凌厉的侧脸。
“不信你可以买一张回去试试，不过将军生的这样好看，我可不能保证会在将军睡着的时候会不会做出一些不敬之事。”
楚云昭：“.......”
他生硬的转移话题道：“我看你对这里挺熟的，经常来吗？”
“不算，”瑶公子说，“有时闲来无事会在街上走走，替这些亡魂占卜祈福，平时一般都在梅庄....哦，也就是我住的那个地方待着。”
楚云昭哼了声道：“名字起的到是雅，也没看你在院子里种些花草。”
瑶公子笑而不答。
“不过，”他转声问，“这些亡魂过不了多久便进入下一个轮回，他们能找你占卜什么？”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亡魂。”
楚云昭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他们饮下孟婆汤、忘记前生来到这里，没有人告诉他们已经死了。在这些亡魂的眼里，他们一直活着，会哭会笑，与常人别无二致。现在拥有的就是他们所求的全部，不知人间如何，所以没有贪欲；知足，所以长乐。”
瑶公子看着身边的往来过客，缓缓的说，“他们想知道的，不过是这几日的水果能否买个好价钱，孩子在外面玩了一天有没有被欺负而已，再多也没有了。”
“所以到了该入轮回的时候，不会有太多不舍。能平静的走入下一世，是地府给他们的最后的赏赐。”
没有执念，就不会痛苦。
“所以说，”瑶公子话音一变，扬着眉毛说，“你也大可以把我当成骗穷鬼钱的神棍，我不会介意的。”
楚云昭方才还有些伤感，此刻突然被横插一杠，脱口而出一个“滚”字然后快步向前走了，留瑶公子在后大笑着跟上。
鬼市上东西不少，占卜所需的铜板、罗盘、木签等很快便买齐了。路上认出占卜师身份的亡魂不少，几次三番下来，赚到的钱虽不算多，但也足够为两人准备好几天的食材。
楚云昭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但总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比如他为何能保留记忆留在地府，为何不愿进入轮回，他一个人在梅庄——那个所谓的家，会不会无聊等等。但无论哪一个问题都显得有些唐突，若他们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自己是不该多嘴的。
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一声稚嫩的啼哭，他四下张望，发现方才路过的一处宅邸门口正坐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看起来八九岁的模样，脸脏兮兮的，衣衫有些凌乱。他靠在墙根处紧抱着双膝，在楚云昭靠近的时候怯生生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隐约记得在生前的某一天，又或许是他很小的时候，也曾有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缩在角落里看着他。
早上从梦魇中醒来的时候，楚云昭就感觉脑子里多了一些事情，但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应该是生前的某些记忆碎片，他试图去努力回忆，但越努力想越觉得理不清。此刻他瞧见那孩子，电光火石见觉得和记忆中的某个面孔重叠在了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楚云昭听见自己问。
那个孩子没有说话，可即使是这样，记忆中仍依稀有个声音在回答。
“云......”他下意识的轻声道。
听到这里，原本抱臂站在一旁的瑶公子猛的一抬眼，忽然走过来用力扳过那人的肩膀，满眼的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楚云昭被他吓得一激灵：“你这是做什么？”
“你刚刚说云什么？”
念头闪的太快，连他自己都没抓住一丝一毫的头绪，只是有个名字他好像说过无数遍，方才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可现在再回想竟是想不起来了。
小孩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大哭了起来，声音尖细，立刻就有鬼使朝他们走了过来。
瑶公子这才回过神，内心暗道不好，引魂石可以让生者气息暂时压制，可是以鬼差的敏感，只要离得稍近便不难察觉。此时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是眨眼间，一个手持细刀的鬼使便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占卜师？”他冷冷地盯着瑶公子看了片刻，又将目光移到楚云昭身上打量几番，“你们在干什么？”
瑶公子笑得十分歉意：“我带一位友人来集市上采买，不巧正碰见这个孩子，觉得有些面熟便上前询问了，不想吓到了他，真是不好意思。”
他.....也觉得孩子面熟吗？楚云昭奇怪的想。
“友人？”鬼使狐疑道：“先前没见过这位公子，新下来的吧。”
瑶公子暗中抓住他的手腕，上前一步微微侧挡在身前，赔笑道：“正是，在下生前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前些日子在这集市遇见，便想着能做个伴。”
鬼使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袖里拿出一本暗红色的册子翻动着：“报上名来。”
“楚云昭。”
纸页翻动声哗啦啦的响起，不一会儿，鬼使合上册子，沉冷的说：“还有二十天，你们自己做好准备吧。”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楚云昭却莫名听懂了：他像这些集市上的亡魂一样，都只能在地府做最后短暂的停留，时间一到就必须入轮回。他还有二十天的时间，那瑶公子呢，也是二十天吗？
其实他并不在意能在地府待多长时间，既然记忆仍在，那么很难像这些魂魄一般放下一切安心的过完这段最后的闲时。他一生到头了无牵挂，逝者已逝，即使待的再久也不能改变什么，遗憾终成遗憾，与其让自己困在里面无法挣脱，倒不如早些......
楚云昭感到那人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他抬眼看那人，发现他神色如常，声音也听不出什么异样：“多谢使者。”
鬼使又多问了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瑶公子转过身，勾唇对楚云昭笑：“听到没有，你只剩二十天了。”
趋近正午，鬼市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并肩走在人流中，楚云昭问了他那个孩子的事情。
“大概是早夭的小鬼，或者家人在晚上出门不慎遇到厉鬼魂飞魄散了”，瑶公子说，“不过那小鬼离投胎也不过一两天，很快就有鬼使将他带走。这样的事情很多，不必太过挂怀。”
“你能看得出来他什么时候入轮回？”
那人掂了掂手里的几枚铜钱，楚云昭心下了然。
“我刚才觉得那小鬼很眼熟，”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看你刚才的反应，是认识他？”
“不认识。”瑶公子说，“但是和你一样，感觉很眼熟。”
他转头看楚云昭，发现那双浅棕色的瞳孔也正静静的望着他，少了刚来时的戾气，多了几分淡然。他眉目舒朗，睫毛纤长，皮肤被灰蓝色的衣服衬得很白。他生前从未穿过样式与颜色都这般温柔的衣服，看起来竟有些单薄。
他不再是将军，所以不用披坚执锐，此时再看，只觉得他或许本该就是这样柔和的，如同被血污覆盖了这么多年的白玉在温水的浸润下终于漏出了一丝那与生俱来的皎洁。
瑶公子突然问他：“你喜欢剪纸吗？”
“你要买？”
“过几天是人间的除夕，地府没有节日，但如果你喜欢的话贴一些在窗户上也挺不错。”
回想那满是雕花装饰的房间，楚云昭忍不住嘲讽道：“我看阁下房内已是漂亮得不行，再多贴一些不觉得晃眼吗？哪有人会把自己家扮成这般，倒像是要迎接贵客。”
瑶公子说：“确实刚迎来一位贵客，只是再多一位怕是就不够住了。”
“........”楚云昭又不理他了，径自拐入方才所指那有剪纸卖的那条窄巷中。走到一家挂着各色剪纸装饰的小店门口时，正巧碰见一个少年从里头出来，一不留神撞了个满怀。
楚云昭一时呆住了。
少年弯着腰连连道歉，却不知后者在看清他的面孔后，险些没有克制住几乎满溢而出的泪水。
“小陶.......”
“楚将军，好不容易捱到过年，大家聚在一起吃个年夜饭好不好？对了，您不知道吧郭将军手艺可好了，他不仅会做饭，还会剪纸呢！之前他还帮我用彩纸剪了人像，说不定这次也能帮您剪一个！”
那年除夕夜，楚云昭曾笑着对那个少年说：“郭将军整日忙于军务，你老去打扰他，他就没把你赶出来？”
少年的眼睛很亮，他站在这片烟火下，对那人肆无忌惮的诉说着无法企及的平静。他说他想回家看看，想跟着郭将军学剪纸，想和他们一起在山河无恙中谈笑风生。
那个在他还在军营时、整日围着他跑的少年，那个笑容明艳、挥手与他告别的少年，那个消失在北疆前线、只带回来一个名字的少年，他又见到了。
他颤抖着，伸手想要触碰那个少年光洁的面颊，这时又有一个人从里间走了出来，楚云昭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郭将军——”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群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