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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众生 ...

  •   这一夜的梦很乱,或许是因为地府亡灵聚集,执念不散,楚云昭神识动荡间不小心陷入了梦魇。

      他感觉自己所在之处上下晃动,像是有人抬着轿子在走。周围人声熙熙攘攘,杂乱无章,吵得人头疼。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坐在了一个极高的步辇上,身边围着五六个守卫,戒备森严,闪着寒光的利刃被别在腰间。而他就这样慵懒的坐着打盹,仿佛刚从一个美梦中醒来。

      这是哪?

      楚云昭脑子里一团乱麻,很多记忆纷至沓来,昏沉中逐渐想起自己好像刚从北疆得沙场上征战回来,正赶着向皇上复命。

      对,他记起来了,他是将军,是刚替一个入狱老将走马上任不久的将军;他几天前才击退了西洋兵,接了圣旨要回京领赏。

      他看见他们抬着自己,向京城最热闹的集市里走去。这条路他曾走过无数次,可不知怎么的,方才他一看到这熟悉的环境,竟觉得毛骨悚然。

      楚云昭从来没有对什么人,什么事畏惧成这样,他甚至有些惊慌的命令抬着步辇的人立刻放他下来。

      没有人理他。

      他又吼道:“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年轻将军惊怒交加,他猛的拽过一个人,发现他的脸上竟没有任何表情!这些人麻木的可怕,像机器一样行走着。在他们的身边,那个吵闹熙攘的世界突然多了一层无法打碎的屏障,屏障外的人鲜活如初,神情各异,时不时还捂着嘴相互交谈着,意有所指的点点前方人流最密集的市口。

      那里有什么?那些人聚集在那里干什么?

      越往前走,那几乎要让人崩溃的恐惧就越让他喘不上气。行至市口校场,人群纷然都朝一个地方涌过去,他看着被围在外面垫脚眺望的人,忽然如坠冰窟。

      那是一个石头砌成的高台,上面立着几只不是知道用来做什么的木桩。楚云昭只看了一眼,就连血都冷透了。

      他看到一个身穿囚服、瘦骨嶙峋的老人被反捆住双臂,背对他跪在那石台中央。他浑身浴血,衣服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一根血迹斑斑的鞭子被丢在不远处。

      老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手里掂着着砍刀。

      楚云昭看不到老人的脸,但那人伤痕累累却傲然挺立的背影却如一把利刃狠狠的捅进了他的心口。

      太熟悉了,十余年的陪伴、教养、照顾,他把那他当作父亲般对待,怎能容忍别人这般折磨他!

      “郭将军!”他浑身颤抖起来,近乎嘶吼的朝那老人喊道。

      老人不曾回应,他想跳下去,但那些侍卫却忽然同时伸出手死死将他按在原处。力气大得难以置信,甚至连武艺绝然的楚云昭都无法挣脱半分!

      “尔等放肆!”

      “楚将军,”其中一个侍卫用丝毫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缓缓说,“皇上还在宫里等您。”

      “滚!”

      “楚将军,皇上这次念在您杀敌有功,正要好好的封赏您。”

      “楚将军,这次皇上为了赏赐您可是费了好一番苦心呢。”

      ”楚将军,您可不要让皇上等久了。”

      “我.操.你.妈.的皇上。”熊熊烈火从心底一路烧穿了楚云昭最后的理智,只见他右手一别,嘎拉一声脆响,趁侍卫和他抗衡时迅速抽走了他腰间的长刀。

      寒光一闪,血花四溅。

      他一代名将楚将军,在熙攘人群中、众目睽睽下,对着自己的侍卫手起刀落。他崭新华丽的朝服被温热的血染透了。他杀红了眼,戾气冲天,像一只终于挣脱束缚、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然后这只恶鬼扔下沾血的刀,连滚带爬的向石台奔去。

      台下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指着台上的老人谩骂,他们朝他丢石块和菜叶,他们面无表情;他们明明是不同的人,嘴里却吐出一样杀人诛心的魔咒:

      “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真是害人不浅。”

      “要不是他,隔壁那孩子就不会饿死。”

      “邻居家只有一个闺女,他怎么能作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这些人渣就知道压榨百姓,自己的嘴边的油水都还没擦干净嘞——”

      楚将军挤进人群,一脚踹开一个挡路的屠户,他跌跌撞撞的冲到老人面前,在砍刀落下的一刹那扑倒了那个刽子手。

      刀从手里掉在地上,楚云昭杀红了眼,狂吼着就要剁掉刽子手的脑袋,却在看清那人样貌后,顿时呆住了。他喃喃道:

      “皇....上?”

      那个被叫皇上的人竟一点没有当国君的威严,失智般当街嚎哭起来,他神经质的蜷缩起身子,抖如筛糠,嘴里不停的念叨“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这么做的!是他们逼我的!”

      楚将军忘记了反应,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

      “我....我都是为了国家好,为了太平,对,为了太平,你们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不要怪我.....”

      楚云昭低头看着那与当今圣上如出一辙的面孔,忽然惨笑出声。

      “皇上,”他带着股几乎从魂灵里迸发的恨意,在皇上耳边轻声说:“我们为你驻守边疆,肝脑涂地,每日都在下一刻生死未卜的地狱中度过,我们不求封赏,不求官爵,只求能再多守住一点这疆土的片刻安宁。”

      “可你连这都做不到。他为了这个国家,为了你这个无能的皇帝,呕心沥血六十载。你却因为你的懦弱,任由那些奸臣残害忠良,我替他不值。”

      他缓缓举起手里的刀,眼神空洞,依然在自言自语,“你不值。”

      “你不配。”

      天气是好天气,晴空万里,灿烂的阳光照耀在所有人的身上。

      刀也是把好刀,刀光在烈阳下闪过的一霎那,天地间都是血雾。

      这个弑君的恶鬼沐浴血转过身,居高临下的蔑视无动于衷的人群。他歪着头,疑惑的问:“他为你们做了这么多,守着你们,护着你们,分发的军饷舍不吃还想着要分给你们.....你们为什么?你们凭什么?”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面孔变了,变得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从麻木颓然的众生百态,到一个个老奸巨猾的宦官群臣,最后变成了满嘴獠牙的地狱恶鬼。

      楚云昭幽幽的转过头,低头望着从头到尾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老将军,连声音都温和下来:“是他们不配,是他们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我把他们都杀了给你赔罪,好不好?”

      老将军依然不说话。

      他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再笑谁。

      阳光照在他身上多久,楚云昭就在这腥臭的梦魇中静立了多久。等好不容易恢复一丝清明,却忽觉悲从中来。

      这个向来冷淡疏离的年轻将军终于缓缓跪在了老将军面前,像个离家太久的孩子般抱住他,失声痛哭。

      “楚云昭——”

      有个声音在喊他,隔的很远,有十几年那么远。朦胧间,他又看见了那个雪白的身影,他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微微伸出双臂。

      “楚云昭,醒醒——”

      “云昭——”

      他在这一声声温柔的呼唤声中轻轻闭上眼睛,只觉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看见守在眼前的是一个低眉浅笑的男子。

      楚云昭安静的望着他,梦魇尽散。

      那人换了身衣服,被轻薄的斗篷松松的遮住,虽仍是雪色,但斗篷的衣边袖口都绣着华丽的暗金色压边。衣上纹饰华美,帽下红珠点缀,说不出的风华无双。

      他眨了眨眼,觉得眼角湿润。

      “你......”

      “做噩梦了?”

      “嗯。”

      “那现在醒了?”

      “嗯,醒了”

      “醒了就好,起来吃饭吧。”瑶公子起身去盛刚刚用热水温起来的菜粥,“我准备的不多,估计路上还会再买些,怕饿的话你先垫垫饥。”

      楚云昭还没完全从梦魇里回过神来,习惯性的回答:“我不饿。”。

      “哦?”瑶公子想到了什么,微眯着桃花眼看他,笑得很狡猾,“真的不饿吗?”

      “.........”

      很好,他又想起了昨晚那些不堪回首的破事。

      用早膳时两个人都聊的有一搭没一搭,各怀心事,期间楚云昭还偶尔会装作不经意的看上对面那人一眼。

      在感情上总是很迟钝的楚将军不明白,明明他们素昧平生,缘何在早上醒来的时候看见那人时觉得如此安宁,似是绕树三圈的倦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歇的枝桠,尽管那它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

      他想起初见瑶公子时,想到他那看自己的眼神,忽而开始怀疑他们曾经是否真的有过交集。

      可若是真的,那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那人不愿意认他呢?想到这里,楚将军又忍不住偷偷看了那人一眼。

      等两人用完膳,时间已经不早了。地府的白天很短、很暗,即使是在正午十分仰望天空,也只能发现从那黑色苍穹中泛出的一点微光。

      这里的灵魂没有时辰的概念,他们与地府共生,能准确的感知到何时该睡,何时该起。此时即便小屋地处偏僻,也隐约也能听出鬼城内的热闹非凡。

      瑶公子翻找片刻,从衣袖里掏出一块晶蓝色石头吊坠递给楚云昭。

      “这是什么?”楚云昭看得直皱眉,没立刻伸手去接,“女人的东西,你要我戴脖子上?”

      瑶公子失笑:“这叫引魂石,是地府极为罕见的宝物,可以用来压制生者气息。你没有被孟婆汤除去生前的记忆,身上多少就会有些活人息,很容易被巡逻的鬼差们发现。”

      “发现了又怎样?”

      “发现了你就得重新去喝孟婆汤了,而我也会受到惩罚。”那人把声音压的很低,有些暗哑:“可能会很疼,你舍得吗?”

      楚云昭:“........”

      从昨晚的表现来看,他觉得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所以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他看着瑶公子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谁想那人也十分坦然的回望回来,并且还不要钱的送上了七分笑意,“我说过了,因为你好看。”

      果然,想跟这人说正经话真是他人生,不,鬼生中的一大失误。

      楚云昭按住自己不断抽动的额角,心力交瘁的问:“我们什么时候走,你那只下饭的乌骨鸡盯着我的饭碗半天了。”

      说完,他伸手朝那在角落里坨成一堆焦炭的大鸟一指。乌骨鸡感受到了鄙视,张开喙就朝他发出一声恶狠狠的尖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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