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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新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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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位。”
一双枯老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越过托盘,颤颤巍巍的拿起一只碗。
碗内似是盛着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又好像泛着莹莹蓝光,照着那手更添几分阴森可怖。
“天惶惶,地惶惶,奈何桥上两茫茫;桥头怨,桥尾净,黄泉路上勿相念。”沙哑破碎的吟唱缓缓从老人口中游出,她将碗递出去,再睁着一双鹰眼,死死盯着跟前的人,短促的命令道,“喝。”
这个头顶发髻、衣襟大敞、屠户模样的中年人面色惨淡,端起碗,愣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喝了下去。
喝完了,只见他突然惨叫一声,竟然在众目睽睽下跪倒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哭声凄厉,这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后面排队的都左摇右晃,探头朝这里看过来。
排在后一位的年轻男人显然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拨开一缕挡住眼睛的长发,移目到那个老人身上。
只见她弯腰驼背,全身都笼在深红色袍子中,口鼻都被挡住了,唯有一双眼闪着骇人的精光,似要将人看穿。
大概是嫌腿脚站不住,她只能一手拄着比她人还高上好几分的木杖,一手哆哆嗦嗦的从石台上的木盘上拿碗。
孟婆。
年轻男人看着她,在心里肯定道。
果然和传说中一样。
环顾四周,整个空间都弥漫着浓重的湿气,黑压压的,像永不退散的夜晚。除了脚下一条细窄的青石路,和孟婆身后那座巨大的石桥外,放眼望去,只剩静谧黑沉的河水从桥下穿行而过,竟是一眼望不到边。
既然是孟婆,那她手里的便是孟婆汤,身后的便是奈何桥。
喝完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忘尽前尘往事。
果不其然,那跪在地上的人没哭一会儿就噤了声,大概是这汤起了效果,年轻人看见这屠户一脸木然的站起来,再一脸木然的向前走去,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没回头看一眼。
纷然往事都落在了身后,
是了,传言喝下这孟婆汤,前尘都会如走马灯般闪过:欢愉、悲伤、仁善、罪恶都分毫毕现,至此,喝了汤的人才会清楚的感受到这一生中最强烈的情感,固开怀大笑,或失声痛哭。等回顾完了,便会如屠户这般忘却一切,顺着牵引走向下一个轮回。
屠户这般伤心,是因为杀业所以痛悔吗?
年轻人猜测,一时又想起几个时辰之前,那高台环绕的景象,诡雅异俗,十殿阎罗分坐其中。
“亡魂楚云昭。”十殿阎罗齐声喊他,“身前为将,杀人无数,今与汝判,汝可知罪?”
“身为将,以天下安定为己任,不可泯其职。”
“功过赏罚自有评判,杀孽一罪你可认?”
被称作楚云昭的年轻将军低头淡然道,“认。”
“很好。”头顶传来纸张翻页的沙沙声。
楚云昭闭上眼睛。
他活着的时候总有人夸他生得端正,剑眉星目,鼻梁细窄又高挺。身量欣长,手臂纤瘦,怎样看都是一副适合当文人墨客的美人胚子。
可这美人胚子总想着提刀,提着刀又总觉得自己还能上战场杀几个人,雅致尽失,沾了身一股子血腥味儿的戾气。
身边的人总是劝他这样,劝他那样,劝到二十七岁那年,直到他再没能从战场上回来。
于是街坊又说他,说他和他那老爹一个样,是头藏不住锋芒的狼。
此刻他任由墨色长发披散下来,眼睛微闭,浓密的睫毛轻轻向下垂着,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也难得有这样平静的时候,面上没什么情绪,看起来清冷又无害。
如果不是身上玄色轻甲还沾着斑驳血迹,如果不是手里才刚刚丢下紧握的断刀。
这累累血债判决的结果是什么?永坠阎罗?永不超生?刀山火海?还是直接魂飞魄散?
罢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人死都死了,剩下的爱怎么判怎么判。楚云昭破罐子破摔的想,大不了.....
大不了怎么样还没有个结果,就听头顶的声音嗡嗡开了口,“新鬼楚云昭,生前为将,杀孽无数,判尔.....”
“判尔.....”
空气诡异的凝固了片刻,只听阎罗突然轻叹一声:“唉....你且去吧。”
楚云昭:“?”
你且去吧?
你且去吧是什么见鬼的判决?!
害他还紧张了好一会儿!
他看着孟婆,再看看后面和自己一样等待喝汤过桥的亡者,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你且去吧”的结果。
孟婆又端起一只碗,拖着和方才如出一辙的嘶哑腔调开始唱,“天惶惶,地.....”
楚云昭冷笑一声,抢过碗一饮而尽。
孟婆:“........”
刚才喝的太快,没仔细去尝这汤究竟是什么味道,直至喝完,才觉得有点怪。
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楚云昭低头去看去,汤水没变,照样泛着点点荧光,这碗.......这碗似乎多了层重影。
揉揉眼睛,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头也开始昏沉。
什么意思?
每个人生前的罪恶不同,所以喝的汤也不一样吗?那十个老鬼说“你且去吧”原来是因为早有判决只是不便细说吗?楚云昭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他趁着这仅剩的清醒,试图回顾生前,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在心里激起一星半点的水花,更不要说大笑还是痛哭,至于那些无法忘记的事,无法忘记的人——.
无法忘记的人——
楚云昭抬眼去看孟婆,只见眼前的人也化作了斑驳虚影。眯起眼睛,却觉得孟婆的样子变了,变得很.......。
他忽而抿唇朝这个龙钟老太微微一笑:“......姑....娘?”
孟婆:“?”
他鬼使神差的念完这两个字,然后实在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他听见有人在和他说话,那声音纯澈空灵,又好像跨过了数十年的光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迷路了吗?”
“我.....迷路了吗?”
楚云昭在昏沉中感到身体极速下坠,一个机灵,忽的清醒过来。
他一睁眼,便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边鹅黄色的幔帐随风轻轻浮动着,摆动间甚至能看见木架的雕花栩栩如生、有烛光透进。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就着躺着不动的姿势,楚云昭左右扫了眼,内心暗自嘲讽道:
真骚。
不知为何,这场景让他感到似曾相识,好像生前的某一天,自己也曾闻着这样的香味,在这样的床铺上醒来过。
于是他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一个令自己起了身鸡皮疙瘩的结论:
我可能诈尸了。
正当楚云昭被自己的异想天开噎得不行,帐外忽然有人轻咳一声。
谁?!
他翻身而起,一把扯开帘子,见外头离他一丈多远的地方坐着个男人。
只见那人一袭雪色长衣翩然,正坐在雕花茶桌边背对着自己。流瀑般的长发被一根白色发带随意束在身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清冷气,若是在高山流水中遇见此人,定能用“白衣方外人,高闲溪中度鹤”来赞赏一番。
烛火摇曳,男人背对着他,专心致志的摆弄着桌上的什么物件。
“醒了?”
男人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仍然没有转头,只是从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些许笑意。
“嗯。”楚云昭茫然的应了声,“我....”
他想问他这是不是诈尸了,可这听上去实在太蠢,碍于面子,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楚云昭觉得,按照套路,这个男人等不到他的回答,一定会猜他想要问什么,比如他自己在哪以及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等。
不出所料,只稍片刻,男人果然开口了:
“嗯,你诈尸了。”
楚云昭: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